里海的冰面像塊碎裂的藍寶石,陽光照在上面,能看見冰層下成群結隊的銀色小魚。我是一頭里海海豹,肚皮圓滾滾的,鰭肢劃水時能濺起一串珍珠似的水花。媽媽說我們的祖輩在上新世末年那場大海侵時闖進來,躲過了虎鯨和北極熊,在這片內陸咸水湖里安了家。
今年的冰洞格外熱鬧,我和弟弟總愛比賽誰能憋氣更久。它剛滿一歲,鰭肢上還帶著淺灰色的胎斑,每次浮出水面都要往我背上爬,把冰涼的鼻子蹭進我頸窩的褶皺里。媽媽躺在旁邊的浮冰上曬太陽,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,像是在哼古老的歌謠。
變故是從第一個同伴倒下開始的。那天我正追著一條閃光的鯡魚,突然看見老海豹阿灰肚皮朝上漂在水里,嘴巴張得大大的,像是有沒說完的話。我游過去用鼻尖頂它,它卻一動不動,眼睛蒙上了層白膜,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用鰭肢拍我的腦袋了。
接下來的日子像場醒不來的噩夢。冰面上的同伴越來越少,有的趴在那里渾身發抖,有的拼命往冰洞里鉆,卻連抬起鰭肢的力氣都沒有。
弟弟開始咳嗽,每次呼吸都發出嘶啞的聲音,小小的身體縮成個灰色的毛球。我把捕到的魚推到它嘴邊,它卻只是搖搖頭,用鼻子輕輕蹭我的臉。
有天清晨,我發現弟弟凍僵在冰洞邊,眼睛還望著我常去的那塊浮冰。媽媽瘋了似的用鰭肢拍打它,冰屑濺得老高,可弟弟再也不會撲進她懷里撒嬌了。那天起,媽媽就守在冰洞旁一動不動,直到身體變得僵硬,像座灰白色的雕像。
後來人類的船來了,他們穿著厚厚的防護服,用網把我們的身體抬走。我躲在冰層下,看見他們的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響,有人對著對講機說話,表情嚴肅得像結了冰的湖面。我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,只知道曾經能容納上百頭海豹曬太陽的浮冰,現在只剩我孤零零的一個。
夜里我游到岸邊,聽見兩個穿白大褂的人在說話。他們提到了 「禽流感」「病毒」「實驗室」 這些陌生的詞,還指著我們海豹的照片嘆氣。月光照在他們的臉上,我看見其中一個人的眼角亮晶晶的,像是冰面反射的光。
有天清晨,我發現冰洞邊放著個裝滿小魚的鐵盆,旁邊還插著塊木板,上面畫著只微笑的海豹。我猶豫了很久才湊過去,吃第一口魚的時候,遠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,有人躲在礁石后看著我,手里拿著相機,卻沒有靠近。
現在我還是每天在冰洞里捕獵,只是再也不會追著弟弟玩鬧了。偶爾有人類的船經過,他們會放慢速度,有人還會朝我揮手。我知道他們中間有壞人,是他們帶來的病毒讓我們家破人亡;可也有好人,他們給我送魚,在木板上畫溫暖的畫。
昨天我在浮冰上曬太陽,看見一只水鳥落在旁邊,翅膀上沾著片彩色的塑料。它歪著頭看我,啾啾叫了兩聲,像是在安慰。我突然想起媽媽說過的話,我們海豹能在里海活下來,靠的不只是躲開天敵的運氣,還有對這片水域的信任。
冰面開始融化,碎冰隨著波浪輕輕搖晃。我望著遠處人類的村莊,那里亮著溫暖的燈光。也許有一天,他們會明白,我們和他們一樣,都只是想在這片藍色的星球上,好好活下去。就像此刻,陽光照在我的背上,鰭肢下的湖水慢慢變暖,我知道春天快來了,只是身邊再也沒有弟弟的笑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