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風卷著水霧,拍在我臉上像小刀子。19 歲的我站在金門大橋的欄桿邊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—— 口袋里的抗抑郁藥空了,世界在眼前碎成一片灰。縱身躍下的瞬間,耳邊只剩下風的呼嘯,60 多米的高度讓海水像塊堅硬的玻璃,狠狠砸在我背上。
劇痛炸開的同時,我后悔了。
脊椎像是被生生折斷,每動一下都像有鋼針在扎。冰冷的海水拼命往嘴里灌,意識模糊間,我感覺自己正被暗流往深海拖。就在肺部快要炸開時,身下突然撞上一個滑溜溜的東西,像塊會動的橡皮筏。
是頭海獅。
它的背又寬又暖,隔著濕透的衣服也能感覺到那股溫度。我下意識地抓住它頸后的鬃毛,粗糙的觸感蹭得手心發癢。這大家伙似乎愣了一下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響,像在嘆氣,然后猛地一抬頭,把我半個身子頂出了水面。
咸澀的空氣涌進肺里,我咳得撕心裂肺。海獅調轉方向,尾巴像船槳似的左右擺動,破開浪頭往岸邊游。我迷迷糊糊地趴在它背上,看見它銀灰色的皮毛被浪花打濕,在陽光下泛著珍珠似的光,耳朵后面還有塊月牙形的白斑。
「你到底是誰啊……」 我喃喃自語,眼淚混著海水往下淌。它像是聽懂了,突然放慢速度,用腦袋輕輕蹭我的胳膊,濕漉漉的鼻子碰得我癢癢的。遠處傳來警笛聲,可我一點也不想動,就想這樣趴在這溫暖的 「小船」 上,直到天荒地老。
靠近岸邊時,海獅突然往下一沉,讓我剛好落在淺水區。我掙扎著抬起頭,看見它浮在離我三米遠的地方,圓溜溜的黑眼睛望著我,像是在確認什麼。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呼,有人扔下救生圈,可我只想多看它一眼。
「謝謝你啊……」 我剛張開嘴,它突然擺了擺尾巴,一個猛子扎進水里,只留下一圈圈漣漪。等救生員把我抬上救護車時,那圈漣漪還在慢慢散開,像朵沒來得及綻放的花。
後來醫生說我斷了兩節脊椎,再晚半小時就會癱瘓。警察調來了橋下的監控,畫面里那頭海獅在我落水前就在附近游弋,像是在巡邏。他們說這是金門大橋建成以來,第一起被海獅救下的跳橋者。
出院那天,我特意坐輪渡去看海。秋陽暖暖地灑在水面上,一群海獅正趴在浮標上曬太陽,其中一頭的耳朵后面,有塊月牙形的白斑。
我站在船舷邊揮手,它突然抬起頭,朝我這邊 「嗷」 地叫了一聲。海風把聲音送過來,像句溫柔的問候。
現在我每周都會來海邊喂海鳥,帶著新鮮的鯡魚。有人說海獅救人只是碰巧,把我當成了漂浮的玩具;也有人說它們天生就懂得幫人。可我知道不是的,那天它頂起我的時候,我清楚地感覺到它在輕輕發抖,像是怕弄疼我。
上個月在康復中心,我畫了幅畫:藍色的海水里,一頭海獅背著個男孩往岸邊游,天上的雲像棉花糖。醫生說我恢復得很快,笑容也多了。
每次看到畫里那月牙形的白斑,我就會想起那句話 —— 萬物有靈。在金門橋下那片冰冷的海水里,是這頭素不相識的海獅,把我從黑暗里撈了出來,還順便把碎掉的世界,一點點拼了回去。
今天的海風很溫柔,我把最后一條鯡魚扔進水里,看見那頭海獅猛地從水里竄出來,在空中劃出道銀亮的弧線。陽光落在它身上,像給它鍍了層金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