俄羅斯諾里爾斯克的城郊垃圾場,腐臭味混著寒風在曠野里翻涌。挖掘機剛鏟起一堆廢料,角落里突然竄出團白色影子,是頭北極熊,瘦得肋骨根根分明,正用爪子扒著垃圾袋,把發霉的面包和塑料瓶一起往嘴里塞。
這頭母熊後來被志愿者叫做 「雪絨」。獸醫安德烈趕到時,她正卡在兩個垃圾桶中間,前爪被撕裂的塑料袋纏住,嘴里還叼著塊嚼不動的塑料泡沫。「從北極圈走到這兒,至少得幾百公里。」 安德烈蹲下來慢慢靠近,雪絨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,卻沒力氣撲過來,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,滿是饑餓帶來的渾濁。
捕捉雪絨花了整整三小時。她太虛弱了,走兩步就晃一下,倒下時濺起的泥點粘在白毛上,像塊被弄臟的棉花。志愿者們用毛毯裹住她,抬上救援車時,發現她肚子微微隆起 —— 懷了熊寶寶。車廂里,雪絨突然劇烈嘔吐,吐出的穢物里混著五顏六色的塑料碎片,有的還纏著血絲。
救助站的檢查結果讓所有人沉默:雪絨胃里有兩公斤塑料垃圾,腸道被尖銳的塑料片劃破,營養不良導致胎兒發育遲緩。「再晚來一周,母子倆都危險。」 安德烈給她輸液時,雪絨安靜地趴著,偶爾用鼻子蹭蹭他的手背,像是在求助。
當地老人說,十年前在諾里爾斯克根本見不到北極熊。北極圈的冰原曾是它們的樂園,厚厚的冰層下藏著吃不完的海豹。
可這些年冰化得越來越快,夏天的浮冰少了一半,雪絨和同伴們常常游上百公里都找不到獵物。海面上漂浮的垃圾卻越來越多,塑料瓶、破漁網跟著洋流漂到北極,把原本干凈的冰原變成了垃圾場。
雪絨在救助站慢慢恢復。志愿者每天給她喂新鮮的海豹肉,她總是先把肉叼到角落藏起來,過會兒又叼回盤子里,像是不確定這頓飽飯能維持多久。有次安德烈給她梳毛,發現她后腳掌磨出了血泡,結的痂層層疊疊 —— 那是幾百公里路程留下的印記。
一個月后,雪絨能站起來散步了。她最喜歡趴在救助站的窗邊,望著遠處的雪山發呆。有天清晨,志愿者發現她對著玻璃哈氣,用爪子在霧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痕跡,像在描繪記憶里的冰原。
放歸那天,直升機載著雪絨飛向北極圈邊緣。打開艙門的瞬間,她猶豫了幾秒,回頭看了眼安德烈,然后縱身躍向雪地。陽光灑在她漸漸遠去的背影上,白毛在雪地里幾乎看不見,只有那串深深的腳印,在冰面上延伸向遠方。
後來安德烈收到監測器傳來的消息:雪絨成功生下兩只小熊,正帶著它們在一片新結冰的海域捕獵。只是每次捕食間隙,她總會繞到浮冰邊緣,用爪子撥弄那些漂來的塑料瓶,仿佛在提醒路過的同伴 —— 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,不能吃。
諾里爾斯克的垃圾場旁,立起了塊新牌子,上面印著雪絨的照片和一行字:「它們走了幾百公里來找食物,而我們,或許只需多走幾步,把垃圾扔進桶里。
」 寒風掠過牌子,發出嗚嗚的聲響,像在重復那頭北極來客的故事,提醒著每個路過的人:當冰雪消融,當家園失守,再強壯的生靈,也扛不住人類隨手制造的傷害。而拯救它們的,從來都不只是救助站的針管和毛毯,更是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溫柔與克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