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 年的澳大利亞西海岸,浪濤像被打翻的墨汁,在海面上潑出層層疊疊的黑。科考船的望遠鏡里,突然闖進一團混亂的白浪花 —— 七八頭虎鯨正圍著個灰撲撲的小影子打轉,背鰭劃破水面的聲音,像刀子在玻璃上刮。
「是抹香鯨幼崽!」 實習生小李的聲音發緊。鏡頭里,那小家伙還沒成年,尾鰭只有成年鯨的一半大,正被虎鯨們輪番沖撞。它的噴水孔里噴出的不是水柱,而是帶著血絲的泡沫,每一次擺尾都透著絕望,像片被狂風撕扯的葉子。
虎鯨群突然騷動起來,像是收到了某種信號,齊齊轉向同一個方向。海平線處涌起道黑色的巨浪,不是海浪 —— 是一頭座頭鯨,十五米長的身軀像艘潛行的潛艇,背鰭上還留著幾道月牙形的舊疤,那是虎鯨的牙印。
「它瘋了?」 船長猛吸一口煙。座頭鯨和抹香鯨八竿子打不著,更別提跟虎鯨硬碰硬。這些 「海洋黑社會」 最擅長圍獵,連大白鯊見了都得繞道走。可這頭座頭鯨像沒看見似的,胸鰭一擺,「嘩啦」 一聲砸進虎鯨群里。
望遠鏡里的畫面抖得厲害。座頭鯨的胸鰭比鍋蓋還大,扇得虎鯨們東倒西歪。有頭虎鯨想從側面偷襲,被它一尾巴抽在背上,疼得發出尖銳的嘯叫,聲音透過海水傳到船上,聽得人頭皮發麻。小抹香鯨趁機往座頭鯨肚子底下鉆,像個躲在大人身后的孩子。
「它在保護那小家伙!」 小李的聲音帶著哭腔。座頭鯨把幼崽護在身下,用寬厚的背對著虎鯨,任憑它們的牙齒在皮膚上劃出白痕。海水漸漸染紅了一小塊,可它連哼都沒哼一聲,只是時不時用胸鰭輕輕拍小抹香鯨的腦袋,像是在說 「別怕」。
僵持了快半個小時,虎鯨們大概是耗不起了,領頭的那頭髮出聲悠長的嘯叫,群鯨像收到指令似的,擺尾消失在深海里。海面終于平靜下來,只剩下座頭鯨和小抹香鯨,像兩座黑黢黢的礁石。
座頭鯨慢慢轉過身,用吻突蹭了蹭小抹香鯨的背。小家伙突然發出聲細細的鳴叫,像是在道謝,然后擺尾朝深海游去,游兩步就回頭望一眼,直到變成個模糊的小點。座頭鯨在原地停了很久,才緩緩潛入水中,背鰭上的新傷在陽光下閃著光。
後來聽海洋學家羅伯特說,這不是座頭鯨第一次管閑事。他的記錄本里記著:2003 年南極,一頭座頭鯨趕走虎鯨,救下了只海豹;2006 年蒙特雷灣,它又護著小灰鯨寶寶直到成年鯨趕來。「它們記仇,更記恩。」 羅伯特指著照片里座頭鯨尾鰭上的疤,「小時候被虎鯨欺負過,長大了就見不得別人被欺負。」
那天傍晚,科考船返航時,又在海面上遇見了那頭座頭鯨。它正貼著水面游,背鰭劃破的浪花像條白色的帶子。夕陽把海水染成金紅色,它突然噴出道高高的水柱,在陽光里架起道彩虹,像在慶祝一場勝利。
小李對著海面揮了揮手,不知道它能不能看見。但我們都覺得,這頭座頭鯨一定知道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。深海里的規則向來是弱肉強食,可它偏要憑著一股子蠻勁,在冰冷的海水里種出朵溫暖的花。
現在每次看海洋紀錄片,只要出現座頭鯨的身影,我就會想起 2008 年那個下午。想起它沖進虎鯨群時的決絕,想起它護著小抹香鯨的溫柔,想起它尾鰭上那些新舊交疊的疤 —— 那不是傷痕,是刻在深海里的勛章,證明著就算在最殘酷的地方,也總有不按套路出牌的善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