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老宅在城郊,青石板鋪的院子,墻角青苔瘋長,像幅沒干透的水墨畫。自打我記事起,每年夏天,總有位特殊 「訪客」 來串門 —— 一條黑眉金蛇,身段修長,黃紋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,腦袋上那抹標志性的黑紋,活像戴了頂小禮帽。
頭回見它時,我正蹲在院子里逗螞蟻玩。這貨從柴垛后慢悠悠游出來,我嚇得一屁股坐地上,哭著喊爺爺。爺爺卻笑著摸我頭:「別怕,這是咱老鄰居,每年夏天都來,從不傷人。」 後來才知道,這蛇是國家三級保護動物,無毒,性子溫吞得很。
打那以后,每年端午前后,準能在院子角落瞅見它。有時盤在曬谷子的竹匾旁,跟條曬昏頭的繩子似的;有時纏在絲瓜架上,黃紋混著綠葉,不仔細瞧都發現不了。我給它取了個名,叫 「阿金」,每次喊 「阿金,來請安啦」,它就慢悠悠扭兩下身子,那模樣,真像給長輩行禮。
有年夏天暴雨,老宅漏得跟水簾洞似的。我和爺爺冒雨搬東西,猛一抬頭,阿金居然盤在廊柱上,尾巴卷著柱子,腦袋昂得老高,活像個堅守崗位的哨兵。爺爺樂了:「喲,阿金這是怕咱屋子被沖垮,來站崗啦!」 後來雨停了,阿金游到積水中,用身子攪出一個個小漩渦,把飄在水上的落葉都趕到墻角,跟在幫忙排水似的。
隨著我長大,去城里念書、工作,回老宅的次數越來越少。
但每年夏天,爺爺都會給我打電話:「阿金來啦,在你小時候躲貓貓的柴垛那兒呢,吃得胖乎乎的,準是又逮了不少老鼠。」 聽著電話里爺爺的笑聲,我仿佛看見阿金在院子里慢悠悠游弋的模樣,心里暖烘烘的。
去年爺爺走了,老宅一下子冷清下來。我回到老宅收拾東西,走到院子里,腳一滑差點摔著 —— 不知啥時候,阿金又盤在青石板上,身上的黃紋還泛著光,見我過來,輕輕擺了擺身子。我蹲下身子,摸了摸它身旁的青苔,像是摸到了童年的溫度:「阿金,以后我陪你守著老宅。」 阿金吐了吐信子,游到我腳邊,用身子蹭了蹭我的褲管,那熟悉的觸感,讓我眼淚一下子涌出來。
現在每到夏天,我依舊能在老宅遇見阿金。它還是每年準時來 「請安」,有時我在院子里喝茶,它就盤在石桌上,跟我一起曬曬太陽;有時我給墻角的花兒澆水,它會游到花叢里,幫著把枯葉撥開。
這老宅、這阿金,就像條無形的線,把過去和現在串在一起。每次看著阿金慢悠悠游動的身影,我都覺得,爺爺的笑聲還在院子里打轉,那些被歲月珍藏的夏日時光,正順著阿金的黃紋,一點點漫出來,暖了這一方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