潛水員阿哲的手電筒光柱刺破深藍時,那團糾纏的漁網正在洋流中輕輕晃動。他起初以為是被丟棄的漁具,游近了才看清,網眼里嵌著具海龜骸骨,背甲上還掛著半片塑料瓶,像朵畸形的海花。
「是棱皮龜,」 同行的紀錄片導演在對講機里嘆氣,「看背甲尺寸,至少活了五十年。」 阿哲用刀小心割開漁網,發現海龜的前鰭骨還保持著掙扎的姿勢,仿佛臨死前仍想劃向遠處的光斑。他想起上周在淺灘見到的小海龜,破殼時正趕上游客亂扔的塑料袋,好幾只把塑料當成水母吞進了肚子。
攝影組把骸骨帶回研究站那天,海邊民宿的老闆娘送來一筐剛蒸好的海螺。「這鬼網真是造孽,」 她用圍裙擦著手,「前陣子我兒子還在礁石縫里撿著只被漁網勒斷鰭的小海豚。」 說著從口袋里掏出個布袋子,「你看,現在客人來吃飯,我都給這帆布袋裝海鮮,再不用塑料袋了。」
阿哲的電腦里存著張十年前的照片:同一片海域,他跟著老漁民出海,那時的漁網都是可降解的麻繩,海龜會跟著船舷游,鰭肢劃水的聲音像在打招呼。而現在,沙灘上的塑料瓶能堆成小山,漲潮時沖上來的漁網碎片,被寄居蟹當成了新家。
紀錄片《Blue》的首映禮上,當那幀海龜骸骨的畫面出現,全場的呼吸都輕了。放映結束后,穿校服的小姑娘舉著畫滿海龜的牌子擠到台前:「我們學校成立了凈灘隊,每周都去撿垃圾。
」 她身后的男孩們舉起自制的布網兜,「這是用舊窗簾做的,撈垃圾專用!」
阿哲開始在社交媒體上更新 「無塑日記」:用竹籃買菜,自帶玻璃杯去咖啡店,連潛水服都換成了再生材料做的。有天他收到個快遞,是位退休教師寄來的手工布袋,上面繡著只棱皮龜,眼睛用藍線繡成,像盛著片海。
半年后的清晨,阿哲在沙灘上巡邏,發現群孩子正圍著什麼歡呼。湊過去一看,是只小海龜正從他們用貝殼堆的 「安全通道」 爬向大海,孩子們手里的網兜裝滿了塑料瓶,陽光照在他們沾著沙粒的臉上,比浪花還亮。
漲潮了,阿哲望著遠處的漁船,它們的漁網都換成了可降解材料,船舷上畫著保護海龜的標語。他想起那具骸骨,突然覺得,那些為海龜流淚的人,那些彎腰撿垃圾的手,正在織一張更柔軟的網 —— 不是困住生命的鬼網,而是托舉希望的保護網。
當第一縷陽光落在海面,阿哲仿佛看見無數只海龜從浪里探出頭,鰭肢劃開的漣漪里,映著孩子們的笑臉和那些正在改變的日常。原來最動人的海洋故事,從來不是獨自悲傷,而是千萬雙手一起,把絕望織成新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