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uakaka 海灘的午后陽光正烈,停車場的車多到擠不下,穿濕衣的人們拎著塑料桶往海邊跑,褲腳卷得老高。我和壯尼還笑說今天挖螺的人夠拼,直到聽見海浪里混著奇怪的悶響,抬頭就撞見一輩子忘不了的畫面 —— 沙灘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十頭鯨魚,灰黑色的脊背在陽光下泛著水光,像被遺忘在岸邊的礁石。
「是領航鯨!」 旁邊戴沖浪帽的大叔邊跑邊喊,「擱淺了!」 我們跟著人群沖進淺灘,海水瞬間浸透褲腿,冰涼的觸感里混著咸腥氣。離得最近的那頭鯨魚足有小汽車那麼長,嘴巴一張一合,噴水孔里噴出的水霧帶著股鐵銹味。它的皮膚摸起來像砂紙,卻燙得驚人,陽光曬得背鰭都發蔫了。
「潑水!往身上潑水!」 穿橙色救生衣的志愿者舉著喇叭喊。壯尼立刻拽著我往海里沖,塑料桶舀起海水往鯨魚背上澆,冰涼的水流過它的皮膚,能感覺到肌肉在微微顫抖。旁邊的小女孩舉著玩具小桶,踮著腳往鯨魚肚子上潑水,發梢滴下來的水珠落在鯨魚眼睛上,它竟輕輕眨了下眼。
沙灘上很快分成十幾個小組,每組圍著一頭鯨魚。我和壯尼被分到最東邊那組,十幾個人手拉手圍出圈,有人跪在沙里挖溝,讓海水能漫到鯨魚腹部;有人扯來浸濕的浴巾,一層層蓋在它背上防曬。鯨魚突然猛一翻身,尾巴掃起的沙子濺了我一臉,旁邊的毛利大叔卻笑了:「它在跟咱們打招呼呢。」
抬鯨魚的時候才知道有多難。十幾個人攥著裹在鯨魚身上的浴巾,喊著號子往深海挪,每一步都像陷在泥里。壯尼站在最前頭,后脖頸的青筋繃得像繩子,他平時能扛起兩袋大米,可此刻臉憋得通紅,鯨魚卻只往前挪了半米。「再來!」 有人喊,大家深吸一口氣,浴巾勒得手心生疼,海水混著汗水順著下巴滴進沙子里。
「看那邊!」 有人指著深海。兩頭剛被抬回去的鯨魚在淺海轉圈,巨大的尾鰭拍出雪白的浪花,卻遲遲不肯游遠。「它們在等同伴。」 穿濕衣的姑娘聲音發顫,她的膝蓋在沙灘上磨出了血印。
太陽往海平面沉的時候,沙灘上的影子越拉越長。有三頭鯨魚終于被送回深海,尾鰭在水面拍了三下,像是在道謝。可剩下的幾頭越來越虛弱,最西邊那頭小鯨魚的呼吸越來越慢,蓋在它身上的浴巾被血浸透了一小塊。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蹲在旁邊,把自己的貝殼手鏈掛在它的鰭上,小聲說:「你要加油呀。」
最后大家圍成圈,踩著沙子制造聲響,想用震動趕鯨魚往深海去。幾百人的腳步聲在沙灘上連成一片,像大地在輕輕搖晃。壯尼癱坐在沙里,胳膊上全是被浴巾勒出的紅痕,他望著海里徘徊的鯨魚,突然說了句:「以后車上真得備著桶。」
天黑透的時候,新聞車的燈光照亮了沙灘。最終還是有四條鯨魚沒能回到深海,志愿者們用白布輕輕蓋住它們,像給睡著了的孩子蓋被子。我摸了摸手心的繭子,那里還殘留著鯨魚皮膚的溫度。
回程的車上,壯尼突然指著窗外 —— 月光下,幾頭鯨魚的尾鰭在遠處海面一閃,像星星落進了水里。「它們肯定帶走了那些貝殼和手鏈。」 他說得很認真。
沙灘上的塑料桶還在滴水,浴巾被風吹得輕輕晃。這場和時間賽跑的接力里,我們或許沒能留住所有生命,但那些攥緊浴巾的手、盛滿海水的桶、孩子的小聲鼓勵,早就在鯨魚的記憶里,刻下了人類最溫暖的模樣。就像毛利大叔說的,生命和生命之間,本就該這樣互相托舉著往前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