撒丁島的晨霧還沒散,漁民老安東尼奧就看見沙灘上臥著座黑色的山。劃著小艇靠近了才看清,是頭抹香鯨,背鰭在朝陽下泛著冷光,嘴巴半張著,像在無聲地呼喊。
海洋救援隊的卡車碾過沙礫時,鯨魚的眼睛已經蒙上了白膜。年輕的獸醫莉娜跪在它腹前,聽診器貼了許久,突然紅了眼眶:「腹里有幼崽,已經沒心跳了。」 解剖刀劃開皮膚的瞬間,圍觀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—— 胃里滾出一團團塑料,洗衣液袋子上的櫻花圖案還清晰可見,魚線纏著吸管,像團絞死生命的亂麻,整整 44 斤,占滿了三分之二的胃腔。
「她是故意游上岸的。」 老安東尼奧蹲在鯨魚巨大的鰭肢旁,指腹撫過上面的擦傷,「這些傷是礁石劃的,她拼了命想靠近人類。」 莉娜在鯨魚的嘴角發現半片塑料袋,邊緣有牙齒啃咬的痕跡,「她大概是太疼了,想把這些東西吐出來,保住肚子里的孩子。」
清理鯨魚胃容物時,實習生馬里奧突然 「哇」 地哭出聲。他手里捧著塊塑料泡沫,上面沾著幾根細小的鯨須 —— 是胎鯨的。莉娜把那截鯨須放進標本盒,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,細小的紋路像段沒寫完的信。
消息傳開后,撒丁島的主婦們帶著布袋涌向海灘。她們自發組成清理隊,戴著手套撿拾貝殼縫里的塑料碎片,連七八歲的孩子都知道,要把撿到的吸管塞進媽媽的帆布袋。
海鮮市場的攤主們撤下了塑料保鮮膜,改用芭蕉葉包裹魚蝦,有人在攤位前立了塊木牌:「為了鯨魚,少用一個袋。」
三個月后,莉娜在海邊舉辦了場特殊的展覽。玻璃柜里陳列著那頭抹香鯨胃里的塑料垃圾,旁邊擺著志愿者們用回收塑料做的鯨形雕塑。有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仰著臉問:「阿姨,小鯨魚會回來嗎?」 莉娜指著遠處的科考船:「你看,他們在給漁網裝警示燈,這樣鯨魚就不會撞上去了。」
深秋的一個清晨,馬里奧在實驗室整理數據,突然收到漁民發來的照片:一群抹香鯨在船舷邊嬉戲,其中一頭母鯨的腹側明顯隆起。他放大照片,看見幼鯨的尾鰭偶爾探出水面,像片小小的月牙。
莉娜把那截胎鯨的鯨須掛在辦公室墻上。風吹過窗戶時,鯨須會輕輕晃動,發出細碎的聲響。她總覺得,那是抹香鯨媽媽的低語,在提醒每個路過的人:海洋不是垃圾桶,那些隨手丟棄的塑料,最終都會變成刺向生命的刀。
現在的撒丁島沙灘,很難再見到塑料瓶。孩子們會舉著自制的網兜,比賽誰撿的垃圾少;沖浪者們帶著可降解的水壺,喝完水就把瓶子塞進沖浪服口袋。每當潮水上漲,莉娜總會站在岸邊,望著湛藍的海面,仿佛能看見無數頭鯨魚在深處游弋,腹里懷著新的生命,再也不會被塑料纏住腳步。
她知道,那頭擱淺的抹香鯨沒有白死。
她用自己的痛苦喚醒了更多人,讓這片海重新成為生命的搖籃,而不是墳墓。就像此刻,夕陽把海面染成金紅色,遠處傳來鯨魚的歌聲,悠長而溫暖,像是在說:謝謝你,還記得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