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午后的台南鄉下,蟬鳴把空氣烤得發燙。我蹲在阿婆家的絲瓜架下摘苦瓜,忽然聽見腳邊的水溝里傳來 「嘩啦」 一聲輕響,像有什麼東西撞翻了落葉堆。
低頭的瞬間,后背噌地冒起一層冷汗 —— 水溝石縫里,盤著條手腕粗的蛇,紅黑相間的環紋在青苔間格外扎眼,尾尖還勾著片剛脫落的蟬蛻。「阿婆!有蛇!」 我下意識后退半步,卻看見那蛇只是慢悠悠地抬起頭,鱗片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,一點沒要攻擊的意思。
「驚什麼?是高砂蛇啦。」 阿婆端著洗衣盆從屋里出來,往水溝里瞥了一眼就笑了,「這客人每年梅雨季都來,幫咱們抓田鼠呢。」
我這才敢湊近細看。它的紅紋比廟里的紅綢帶還要鮮亮,黑色環紋卻像用墨筆描過似的整齊,兩種顏色交替著纏滿全身,到了尾部又漸漸淡成粉褐色。最妙的是它的眼睛,瞳孔像塊豎起來的黑瑪瑙,眨也不眨地盯著我手里的苦瓜,倒像是在好奇這綠疙瘩是什麼滋味。
「它有毒嗎?」 我想起城里朋友說過的毒蛇警告。阿婆往溝里撒了把米糠(說是給青蛙吃的,蛇跟著青蛙來):「傻囝仔,高砂蛇沒毒啦,性子比你阿公還溫和。去年它在茄子地里逮老鼠,被鋤頭勾到尾巴,也只是縮成一團,沒咬人。」
正說著,那蛇突然動了。它像道紅黑相間的閃電滑出石縫,貼著溝壁游向菜園角落的積水坑。
我跟過去時,正撞見它猛地探身,叼起只鼓著腮幫子的澤蛙。吞蛙的樣子格外有趣,它下頜張得像塊彈簧,紅黑環紋隨著吞咽一收一縮,活像條會動的彩色橡皮筋。
「你看它脖子這里,」 阿婆指著蛇身中段,「有圈特別寬的紅紋,像不像系了條紅領巾?」 經她一說,還真像那麼回事。這小家伙吞完青蛙,居然沒立刻溜走,反而盤在水葫蘆葉子上,尾巴尖輕輕拍打水面,濺起的水珠落在紅紋上,像撒了把碎鉆。
傍晚幫阿婆澆菜時,發現它還在原地打盹。我試著把水壺往旁邊的空心菜根部挪了挪,水流聲驚醒了它。沒想到這蛇居然順著水流游過來,在我腳邊半米處停下,吐了吐分叉的信子 —— 那信子是粉紅色的,像小舌頭在空氣中快速點了兩下。
「它在跟你打招呼呢。」 阿婆的聲音從籬笆外傳來,「高砂蛇通人性,知道咱們不害它。」
天黑前收衣服時,水溝里已經沒了蹤影。阿婆說它八成是回附近的竹林了,那里有它喜歡的潮濕地洞。我望著菜園角落的積水坑,水面還浮著片被蛇尾掃落的水葫蘆花,粉紫色的花瓣在暮色里輕輕打轉。
後來查資料才知道,高砂蛇是台灣特有種,也叫台灣赤練蛇,別看長得艷麗,其實是貨真價實的 「田園衛士」。想起它紅黑相間的環紋在綠葉間游動的樣子,突然覺得那些關于蛇的可怕傳說,遠不如這午后偶遇的鮮活來得真切 —— 原來最生動的自然課,就藏在鄉下菜園的水溝里,藏在那條系著 「紅領巾」 的小蛇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