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 年 12 月 31 日的薩利什海,浪尖裹著碎冰碴,砸在觀測船的玻璃上噼啪響。我裹緊羽絨服盯著雷達,屏幕上突然跳出幾個閃爍的綠點 —— 是 T075 家族的信號,比往年早了三小時。
「Bam-Bam 來了!」 同事老周敲著望遠鏡,鏡片上的霜氣被他哈出的白氣熏得模糊。話音剛落,船左側的浪里拱出道黑色的脊背,像塊被海水擦亮的黑曜石。是 Bam-Bam,這條總愛在年末壓軸出場的雌虎鯨,背鰭上的白色斑紋在陰天下格外顯眼,像誰用粉筆描了道弧線。
突然,她身側的浪花里冒出個小不點兒 —— 背鰭還沒站直,像片卷著邊的荷葉,尾鰭拍打水面的力道軟綿綿的,激起的水花還沒成年鯨的一半高。我的心猛地一跳:這是條剛出生的虎鯨寶寶!
「不是 J60。」 老周的聲音帶著顫,「看它跟 Bam-Bam 的距離,是 T075C4!」 望遠鏡里,小家伙正用吻突蹭著媽媽的側腹,像只撒嬌的小貓。可我的目光卻在鯨群里亂掃 ——Bam-Bam 的上一個孩子 T075C3 呢?
三個月前在阿拉斯加海域,我最后一次見 T075C3 時,它還追著媽媽的尾鰭要奶吃,背鰭剛長出點硬度。後來研究站的報告里說,這孩子失蹤了,連帶 Bam-Bam 也沒了消息。
有人猜雌鯨遭遇了意外,畢竟她總在風暴天出沒;更讓人揪心的說法是,這是她第六個沒能養大的孩子。
「在那兒!」 實習生小林突然喊。順著她指的方向,我看見條半大的虎鯨正跟著族群里的 T075B 游動,尾鰭拍水的節奏已經有了成年鯨的樣子。是 T075C3!它居然跟著姨媽 Pebbles,嘴里還叼著條銀光閃閃的鮭魚,像是剛被教會捕獵。
更奇妙的是,當 Bam-Bam 帶著新生兒游近時,T075C3 突然從姨媽身邊竄出來,繞著弟弟轉了個圈,尾鰭在水面拍出個完美的圓環。小不點似乎被嚇到了,猛地扎進媽媽懷里,引得 Bam-Bam 用吻突輕輕推了推大孩子,像是在說 「別欺負弟弟」。
老周翻出平板電腦里的記錄:「去年這時候,Bam-Bam 帶著 T075C3 在這片海域,也是這樣的風浪天。」 屏幕上的照片里,幼鯨的尾鰭還沒長齊,正被媽媽頂出水面換氣,陽光透過浪花,在它們身上織了件金紗衣。
觀測船跟著鯨群漂了兩小時,我漸漸看出了門道。Bam-Bam 捕獵時,會故意放慢速度,讓 T075C3 帶著弟弟練習追逐;當遠處傳來貨輪的汽笛聲,她立刻用身體護住小的,卻讓大孩子跟著姨媽們先游向深海。最動人的是黃昏時分,小家伙累得直往下沉,T075C3 居然用背鰭托了弟弟一把,動作生澀卻認真,像個剛學會照顧人的小大人。
「她不是帶不活孩子。」 老周突然冒了句,「是故意放手啊。」 他指著屏幕上的遷徙路線圖,Bam-Bam 今年的覓食區比往年擴大了三分之一,「為了給新生兒攢奶,她必須多捕獵,只能把剛斷奶的 C3 交給族群照顧。」
跨年夜的鐘聲敲響時,鯨群突然集體躍出水面。月光下,Bam-Bam 的脊背劃出優美的弧線,T075C3 緊跟著起跳,小 T075C4 被媽媽用尾鰭輕輕托著,居然也笨拙地甩了甩尾巴。水花落下時,我聽見老周在哼歌,是首古老的捕鯨船歌,他說這是祖父教的,說海里的生靈都懂人類的善意。
回程的路上,我翻出 Bam-Bam 的檔案。扉頁貼著她十年前的照片,那時她剛生下第一個存活的孩子,背鰭挺拔得像面小旗。如今這面 「小旗」 上多了幾道劃痕,是與礁石碰撞的勛章,卻依然在風浪里穩穩立著。
手機突然震動,是研究站發來的消息:T075C4 的健康數據出來了,體重比同期幼鯨重了三公斤。我望著窗外漸漸遠去的鯨群,仿佛看見 Bam-Bam 正用吻突推著小不點,而 T075C3 游在最前面,像個驕傲的領航員。
原來生命的延續從不是單打獨斗。這條總在年末帶來驚喜的雌虎鯨,早用自己的方式教會我們:所謂母愛,有時是緊緊相擁,有時是勇敢放手,而家族的溫暖,永遠是最堅固的鎧甲。當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海面上,我知道,薩利什海的浪濤里,正藏著一個關于堅持與守護的新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