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澳大利亞州的清晨,咸澀的海風裹著悲鳴。露西踩著發燙的沙礫往海灘跑,遠遠看見灰黑色的脊背在浪濤里起伏,像被打翻的多米諾骨牌 ——97 頭領航鯨,正一頭接一頭地沖向淺灘。
「快!拿防水布!」 救援隊的馬克跪在齊膝深的海水里,雙手托著一頭幼鯨的腹部。小家伙的呼吸孔噴出帶著血絲的水柱,眼睛半睜著,瞳孔里映著盤旋的海鷗。露西把浸了海水的帆布蓋在鯨背上,指尖觸到它冰涼的皮膚,像摸著塊巨大的黑曜石。
最讓人心碎的是它們的隊形。成年鯨把幼鯨圍在中間,龐大的身軀在退潮時露出斑駁的傷痕,卻仍用尾鰭輕輕拍打水面,像是在給小家伙們鼓勁兒。有頭母鯨始終用吻突蹭著旁邊的同伴,露西後來才發現,那是頭已經沒了呼吸的雄鯨,它的胸鰭上還留著被船槳劃傷的舊疤。
「它們在等同伴。」 海洋學家艾略特蹲在沙地上記錄,聲音發啞,「領航鯨的社會結構比我們想的更緊密,頭鯨沒動,誰也不會先離開。」 正說著,那頭母鯨突然發出悠長的鳴叫,周圍的鯨魚立刻回應,低沉的聲波震得露西的耳膜發麻,沙地上的小石子都在輕輕跳動。
午后的陽光曬得鯨背發燙。露西和隊友們輪著往鯨魚身上潑水,塑料桶撞擊的 「咚咚」 聲里,總能聽見幼鯨細弱的叫聲。有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,把自己的防曬帽扣在幼鯨的呼吸孔上,奶聲奶氣地說:「這樣就不曬啦。
」 小家伙居然用尾鰭拍了拍水面,濺了女孩一臉海水。
退潮的速度比預想中快。當第一縷月光爬上沙灘時,已有 52 頭鯨魚永遠閉上了眼睛。馬克把耳朵貼在一頭成年鯨的皮膚上,突然紅了眼眶:「它還在哼歌。」 露西湊過去聽,果然聽見微弱的震動,像遠處傳來的大提琴聲。
轉折出現在第三天黎明。那頭一直守護著幼鯨的母鯨,突然跟著馬克的沖鋒艇往深海游了兩米。露西趕緊招呼隊友:「快!把幼鯨推過去!」 七八個壯漢泡在海水里,喊著號子把小家伙往母鯨身邊送,沙礫磨破了手掌,滲出血珠混進海水里,竟引來了一群發光的磷蝦。
母鯨用吻突碰了碰幼鯨的額頭,突然加速游向深海,又猛地轉身。露西瞬間明白了:「它在等我們!」 當所有人都跳進沖鋒艇時,奇跡發生了 —— 剩下的 45 頭鯨魚跟著母鯨,排著歪歪扭扭的隊,緩緩向深海移動。幼鯨們時不時跳出水面,尾鰭拍打的浪花在朝陽下閃著金粉。
最倔強的是那頭帶傷的雄鯨。它的背鰭斷了一截,游起來總是往左邊偏,卻始終跟在隊伍最后。馬克把船開到它旁邊,用竹竿輕輕引導,它居然用胸鰭蹭了蹭船身,像在道謝。露西舉著相機連拍,照片里,雄鯨的尾鰭劃出的弧線,剛好圈住了半輪紅日。
一周后,衛星追蹤顯示鯨群已經回到了深海遷徙路線。露西在整理救援記錄時,發現小女孩的防曬帽還掛在救生艇的掛鉤上,帽檐上沾著的鯨須,像根銀色的羽毛。馬克說,他們在那頭雄鯨的背鰭上安裝了追蹤器,「它現在是我們的‘特約觀察員’了」。
艾略特在研究報告里寫:「當母鯨轉身的那一刻,我看見的不是動物的本能,是跨越物種的信任。」 露西把這句話抄在筆記本上,旁邊貼著張照片 —— 晨曦中的海灘上,一群人和鯨魚的影子交疊在一起,像幅巨大的拼圖。
現在每次漲潮,露西都會去海灘走走。海浪退去后,沙地上偶爾會留下巨大的鰭印,里面盛著半汪海水,倒映著變幻的雲彩。她總覺得,那些回到深海的鯨魚,還在用它們的方式惦記著這片沙灘 —— 就像她永遠忘不了,那頭幼鯨噴在她臉上的水柱,帶著大海獨有的咸澀與溫柔。
人類或許永遠搞不懂鯨魚的語言,但在那個月光灑滿沙灘的夜晚,露西分明聽見了它們的心跳。那是比任何詞匯都更清晰的告白:我們從未想過離開同伴,就像你們從未放棄過我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