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亞的凌晨三點,海風帶著咸腥味灌進臨時搭建的救護棚。我跪在鯨魚的側腹邊,膝蓋陷在潮濕的帆布墊里,左手緊緊扣著她胸鰭根部的褶皺,右手搭在光滑的背脊上。茄子 —— 這頭擱淺的幼鯨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粗重的喘息,噴出的水霧落在我胳膊上,涼絲絲的。
第一次見她是三天前,在鋪滿貝殼碎片的淺灘上。救援人員正往她身上蓋濕棉被,陽光把她的皮膚曬得發皺,像塊脫水的橡皮。「得有人扶著,不然會側翻窒息。」 館長的聲音帶著急。我扔下畫具箱就沖過去,雙手剛觸到她的身體,就被那突如其來的抽搐驚得心頭一緊 —— 她在發抖,不是因為冷,是害怕。
最初的兩天,茄子全靠浮力泡沫架著才能勉強浮在水里。輪到我值凌晨班時,總要提前灌兩大杯咖啡。但真到了水里,困意早就被拋到腦后。她的呼吸頻率突然變快時,得趕緊調整泡沫的角度;背鰭歪向左邊了,要用肩膀一點點把她頂正。最累的是凌晨五點,潮水開始退,她的身體往下沉,我得弓著背用膝蓋抵住她的腹部,常常到天亮時,腿麻得站不起來。
有天夜里,茄子突然劇烈掙扎,尾鰭拍得水面嘩嘩響。我趕緊摸她的下頜,這是白天學到的安撫動作。沒想到她慢慢平靜下來,呼吸均勻得像個孩子。那天之后,只要我的手放在她的背鰭上,她就會把身體貼過來,溫熱的皮膚隔著濕透的衣服傳來脈動,和我胸腔里的心跳奇妙地共振。
館方提出給我開工資留一個月時,我盯著茄子睜得圓圓的眼睛,差點就點頭了。可畫室里那幅剛起稿的巖彩畫突然跳進腦海 —— 青金石磨的藍色顏料,本該用來畫海洋的。最后我蹲在水池邊跟茄子道別:「等你好了,我畫一幅最大的畫送你。」 她好像聽懂了,用吻部輕輕蹭了蹭我的手背。
回到畫室的第一個清晨,我對著空白的畫板發愣。右手下意識地彎起來,還保持著托舉的姿勢。
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,落在顏料盤上,那些碾碎的礦物粉末閃著光,像極了茄子背上的水珠。或許就像館長說的,康復和畫畫一樣,都急不得。而我知道,無論隔多遠,總會牽掛著那頭讓我學會用體溫傳遞勇氣的鯨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