農場停車場的沙堆被正午的太陽曬得發燙,一團灰撲撲的東西在里面拱來拱去。我走過去踢了踢沙子,那團東西突然抬起頭 —— 是只小貓,右眼看得出是剔透的藍,左眼卻蒙著層渾濁的白,像兩顆被遺忘在沙堆里的玻璃珠。
「這貓怕活不成了。」 摘草莓的阿媽湊過來看,「早上就在這兒扒沙子,估計是餓壞了。」 小貓聽見聲音,掙扎著想站起來,后腿卻打了個趔趄,又跌回沙堆里,嘴邊還沾著幾粒沙礫。我蹲下來伸出手,它居然沒躲,反而用那只藍色的眼睛望著我,喉嚨里擠出細弱的 「喵」 聲,像根快繃斷的弦。
在農場問了一圈,沒人知道這只貓的來歷。管理員說昨晚下過暴雨,許是被沖來的流浪貓。我把它裹進摘草莓用的保鮮袋里 —— 這是當時能找到的最干凈的東西,小家伙在袋子里抖了抖,卻用小爪子輕輕勾住我的手指,那點力氣小得像片羽毛落在心上。
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。紙箱里的小貓縮在角落,渾身的毛糾結成硬塊,沾著泥沙和草屑。我把車窗開條縫透氣,它突然抬起頭,那只琥珀色的左眼不知何時變得清亮,正一眨不眨地望著雨絲,像在看什麼稀奇玩意兒。
給它洗澡時我捏著把汗。花灑剛打開,小貓卻只是往我臂彎里縮了縮,任由溫水沖掉身上的污垢。灰黑色的泥水順著盆底流走,漸漸露出底下雪白的毛,像剛從雪堆里刨出來的棉花。
吹風機嗡嗡響著,它突然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腕,舌尖溫熱的觸感讓我手一抖,熱風差點燙到它。
吹干毛的小貓蹲在毛巾上,活脫脫一團雪絨球。那雙異瞳在燈光下格外分明,右眼像盛著海水,左眼像裹著蜜糖。我沖了碗羊奶,用小勺喂到它嘴邊,小家伙先是小心翼翼地舔了舔,確定沒危險后,突然大口吞咽起來,小尾巴在毛巾上輕輕拍著,把絨毛都震得發顫。
「就叫雪寶吧。」 我摸著它濕漉漉的耳朵,它立刻把腦袋蹭進我手心,呼嚕聲細得像春蠶啃桑葉。吃飽后它蜷在我腿上打盹,小爪子緊緊抱著我的手指,仿佛怕一松手就會被丟下。
帶雪寶去寵物醫院那天,它在航空箱里扒著門看我,藍琥珀色的眼睛里滿是不安。醫生把它放在檢查台上,雪寶突然把爪子張成梅花狀,緊張得指尖發白。「是只健康的異瞳寶寶。」 醫生笑著給它量體溫,「就是營養不良,好好補補就行。」 打疫苗時它疼得 「喵」 了一聲,卻沒掙扎,只是轉頭望著我,像是在尋求安慰。
雪寶恢復得飛快。三天后就能追著逗貓棒跑,雪白的身影在傢俱間穿梭,像團滾動的雪球。有次我在織毛衣,它突然撲過來抱住毛線球,結果被線纏成了毛球,只露出兩只滴溜溜轉的異瞳,逗得我笑出眼淚。
現在每個清晨,雪寶都會跳上窗台曬太陽。
陽光透過它的絨毛,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斑,它總愛追著自己的影子跑,跑累了就趴在我枕頭邊,用尾巴尖掃我的臉頰。有天深夜我加班趕報告,它居然叼來自己的小毛毯,鋪在鍵盤旁,然后蜷在上面陪著我,呼嚕聲和敲擊鍵盤的聲音混在一起,竟格外安心。
周末我帶雪寶去公園,它趴在野餐墊上看小朋友放風箏,藍琥珀色的眼睛隨著風箏起落。有個小姑娘指著它驚呼:「這只貓的眼睛好漂亮!」 雪寶像是聽懂了,突然站起來,對著小姑娘露出個甜甜的表情 —— 其實是打了個哈欠,卻把大家都逗笑了。
整理相冊時,我翻出剛撿到雪寶那天的照片:沙堆里那只灰撲撲的小貓,正用一只渾濁的眼睛望著鏡頭,瘦得能看清每根肋骨。而此刻,這團雪球正趴在相冊上,用那雙美得不像話的異瞳看著我,突然伸出舌頭,輕輕舔了舔照片里的自己。
我突然明白,那個農場停車場的相遇,哪里是我救了它。分明是這只帶著海洋與琥珀的小家伙,用它純粹的依賴,給了我一個被需要的理由,讓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閃著毛茸茸的光。就像此刻它趴在我腿上發出的呼嚕聲,是這個世界最溫柔的回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