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的狗市像個沸騰的大蒸籠。腥臊味混著汗味飄在空氣里,鐵籠子里的狗叫聲此起彼伏,小劉攥著剛買的肉包,正準備往回走,忽然聽見角落里傳來壓抑的哭聲。
穿藍布褂子的老奶奶蹲在地上,花白的頭髮被風吹得亂蓬蓬的。她面前站著個叼煙的男人,手里牽著條黃狗,狗繩勒得太緊,狗狗的脖子上陷出道紅痕。那是條普通的土狗,黃棕色的毛沾著泥,卻乖乖地低著頭,尾巴夾在兩腿之間,像是知道要發生什麼。
「老人家,這狗我給你算三百,不能再高了。」 男人往地上啐了口煙蒂,「你看它瘦的,賣狗肉都嫌費刀。」
老奶奶抹了把臉,露出滿是皺紋的額頭,她的手指關節腫得像個小蘿卜,緊緊攥著衣角:「它叫毛毛,養了五年了……」 話沒說完,眼淚又掉了下來,砸在地上的泥水里,暈開小小的圈。
毛毛像是聽懂了,突然抬起頭,用鼻子蹭老奶奶的手背。它的耳朵耷拉著,平時總搖得歡的尾巴,此刻像根打了蔫的草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音,像是在哭。
小劉的心猛地揪了一下。他認出這只狗,前陣子總看見它跟著老奶奶在菜市場撿塑料瓶,毛毛會用嘴叼著袋子,跟在老人身后,走得穩穩的,從不亂跑。有次老奶奶中暑,還是毛毛跑到旁邊的雜貨鋪,咬著老闆的褲腿往菜市場拽。
「您為啥要賣它啊?」 小劉蹲下來,把手里的肉包掰了半塊,遞到毛毛嘴邊。
狗狗聞了聞,卻沒吃,只是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腕,濕漉漉的眼睛望著老奶奶,像是在求她改變主意。
老奶奶嘆了口氣,從口袋里摸出張揉皺的藥單:「老頭子住院了,一天就得花幾百,實在沒辦法……」 她伸手想摸毛毛的頭,手到半空又縮了回去,怕碰了就更舍不得,「毛毛通人性,早上把它牽出來時,它就趴在門檻上不肯走,我硬拽才……」
男人不耐煩地拽了拽狗繩:「到底賣不賣?不賣我走了。」 毛毛被拽得一個趔趄,卻沒掙扎,只是回頭望了眼老奶奶,眼神里滿是委屈。
「別賣了。」 小劉突然站起來,從錢包里數出五百塊錢,遞到男人面前,「這狗我買了。」 男人愣了一下,接過錢嘟囔著 「傻小子」,轉身就鉆進了人群。
小劉把狗繩遞到老奶奶手里,毛毛立刻蹭地躥到老人身邊,用頭拱她的胳膊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音,像是在撒嬌。老奶奶的手抖得厲害,半天沒接住牽引繩,眼淚掉得更兇了:「這怎麼好…… 我沒錢還你啊……」
「不用還。」 小劉蹲下來摸了摸毛毛的背,它的毛雖然粗糙,卻很暖和,「您看它跟您多親,賣了您心里也難受,老頭子那邊要是缺錢,咱們再想辦法。」
毛毛像是聽懂了,突然抬起頭,沖著小劉 「汪汪」 叫了兩聲,聲音清亮,不像剛才那樣蔫蔫的。
它用舌頭舔了舔小劉的手心,又立刻跑回老奶奶身邊,用身體蹭她的腿,尾巴終于搖了起來,雖然還有點拘謹。
老奶奶牽著毛毛往巷口走時,夕陽正把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。老人走得慢,毛毛就配合著她的步子,一步一步穩穩地跟著,偶爾回頭望一眼小劉,尾巴尖輕輕晃著,像是在道謝。
小劉站在原地,看著那一人一狗的背影。藍布褂子和黃棕色的毛在人群里格外顯眼,牽引繩在兩人之間繃得筆直,卻透著股誰也拆不散的勁兒。他忽然想起剛才毛毛望他的眼神,清澈又真誠,像在說 「謝謝你讓我留在她身邊」。
旁邊賣菜的大媽說,這老奶奶平時撿瓶子攢的錢,全給老伴兒買藥了,要不是實在湊不夠手術費,絕不會來賣狗。「毛毛是她撿回來的流浪狗,那年冬天凍得快死了,老奶奶揣在懷里暖活過來的。」
回家的路上,小劉的手心還留著毛毛舔過的濕意。狗市的喧囂漸漸遠了,他仿佛還能看見毛毛跟在老奶奶身后,一步不落地走著,像五年里的每一天那樣,用最樸素的陪伴,給日子添了點暖。
或許這就是最動人的羈絆吧 —— 你救過我一次,我便用一生陪著你,哪怕日子再難,只要牽著彼此的手,就敢一步步往前走。就像那根被老奶奶攥得緊緊的牽引繩,里面藏著的,全是舍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