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的魚塘像塊潑了墨的絲絨,只有老周的魚竿尖亮著點熒光。他剛把蚯蚓掛上鉤,草叢里突然傳來 「喵嗚 ——」 的尖叫,細得像根被拉緊的棉線,在夜里蕩出顫音。
「哪來的小東西?」 老周舉著夜釣燈照過去,光柱里竄出團黃白相間的影子。是只小貓,瘦得能看見爪子上的骨頭,肚子癟成個小坑,正一瘸一拐從草叢里挪出來,每走一步都晃一下,像片被風吹得打旋的落葉。
小貓的叫聲越來越急,帶著哭腔,老周心里咯噔一下。他釣魚三十年,見過被遺棄的狗、受傷的鳥,卻沒見過這麼小的貓,敢在深更半夜朝陌生人靠近。夜釣燈的光打在它臉上,能看見鼻子上的泥垢,還有眼角糊著的眼屎,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,像浸了水的黑琉璃。
網兜里的小魚是下午剛釣的,活蹦亂跳的。老周挑了條最小的,解下來時,魚鱗沾了滿手腥氣。他剛要把魚放在地上,小貓突然 「喵」 地叫著沖上來,前爪抱住魚身就啃,魚刺卡得它直甩頭,卻舍不得松嘴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兒,像個怕被搶食的孩子。
「慢點吃,沒人跟你搶。」 老周蹲下來,夜風吹起他的衣角,帶著水腥氣。小貓抬頭看了他一眼,嘴里還叼著半截魚,尾巴卻輕輕掃了掃地面,像是在道謝。老周這才發現,它的右后腿有點瘸,毛上沾著片干枯的草葉,怕是在草叢里躲了不少日子。
魚很快被啃得只剩骨頭,小貓用爪子扒拉著碎渣,連魚鱗都舔得干干凈凈。老周摸了摸口袋,翻出塊沒開封的面包,掰了小塊遞過去。小家伙猶豫了一下,叼起面包跑到他腳邊,蜷縮成個毛球,小口小口啃著,尾巴尖偶爾掃過他的鞋跟,暖烘烘的。
「造孽啊。」 老周看著它背上的毛粘成一綹綹,心里像被釣線勒著似的疼。魚塘邊的雜草比人高,夜里常有野狗出沒,這麼小的貓,丟在這里跟扔了命沒兩樣。他想起家里的空貓窩,是兒子前陣子搬走時留下的,還有半袋沒吃完的貓糧,放在櫥柜最底層。
收魚竿的時候,小貓就蹲在旁邊看,見他把漁具往包里塞,突然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。老周的手剛摸過冰涼的魚竿,被這毛茸茸的一蹭,竟有點發燙。他把最后一截面包放在手心,小貓跳上來舔食時,他輕輕抓住了它后頸的皮 —— 瘦得能一把捏攏,像拎著只沒裝滿的布袋子。
回家的路上,小貓蜷在漁具包的側袋里,只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。老周騎電動車經過路燈,看見它正睜著眼睛看月亮,爪子扒著袋口,時不時 「喵」 一聲,像在數路邊的樹影。
推開家門,老周把小貓放在地上。它先是縮在墻角,等看清屋里的暖光燈,突然瘸著腿跑起來,聞聞沙發,碰碰茶幾,最后停在那個空貓窩前,回頭望著老周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兒。
老周倒了碗溫水,把貓糧撒在碟子里。小貓撲過去時,右后腿沒站穩,打了個趔趄,卻立刻爬起來,埋著頭吃得飛快。月光從窗戶照進來,在它身上鋪了層銀霜,老周突然想起魚塘邊的那幕 —— 它抱著小魚啃的樣子,像抱著全世界的珍寶。
「以后就叫魚丸吧。」 老周摸著它的背,小家伙的毛雖然臟,卻軟得像團雲。魚丸抬起頭,嘴里還叼著粒貓糧,尾巴在地板上掃出 「沙沙」 聲,像是在答應。
窗外的魚塘還浸在夜色里,而屋里的暖光下,剛被撿回來的小生命正大口吃著糧。老周突然明白,所謂的救贖,有時就藏在一條小魚里,一個伸手的瞬間,一次不忍心的收留。這世間的溫暖,從來都不復雜,不過是你給它一口吃的,它便用整個生命的信任,陪你看往后的月亮和晨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