狗市的嘈雜聲像潮水,討價還價的吆喝、籠中犬的吠叫混在一起,撞得人耳朵發漲。我剛在攤前挑了袋狗糧,就聽見人群里傳來騷動,一個穿藍布衫的大姐正拽著條金毛,狗繩在她手里攥得發白。
「三百,不能再少了。」 買狗的小伙子搓著手,眼神在狗身上打了個轉。金毛歪著頭看大姐,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,像是在撒嬌。大姐咬著嘴唇沒說話,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,突然把狗往小伙子面前一推:「牽走吧。」
錢剛要遞到大姐手里,她卻猛地撲過去,把金毛摟在懷里。「不賣了!」 她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,眼淚 「啪嗒啪嗒」 砸在狗頭上,「我不賣了!」 金毛被摟得有點喘,卻乖乖地用頭蹭她的下巴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,像在嘆氣。
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。穿花襯衫的攤主遞過張紙巾:「妹子,有難處?」 大姐癱坐在地上,藍布衫的袖子被眼淚浸得發暗:「俺爹腦溢血住院,一天就得兩千… 不賣它,手術費湊不齊啊。」 她摸著金毛的耳朵,那耳朵上還留著塊舊疤 —— 去年冬天救落水的孩子時被冰碴劃的。
「對不起啊…」 大姐的聲音混著抽噎,「媽沒本事… 讓你跟著遭罪…」 金毛突然抬起頭,用舌頭舔她的眼淚,一下又一下,把她臉上的淚珠子都舔干凈了。人群里有人開始抹眼淚,賣兔子的老太太從竹筐里抓了把青菜:「妹子,拿著,回家炒了吃。
」
這時一個黑瘦的男人擠進來,是大姐的丈夫。他蹲下來掰大姐的手,手指因為常年干重活而布滿裂口:「起來吧,爹還在醫院等著呢。」 大姐的手攥得死緊,指甲都掐進了狗毛里,最后被男人硬掰開時,她發出一聲哭嚎,像被剜了塊心頭肉。
小伙子牽著金毛往外走,狗走兩步就回頭,脖子擰得像要轉過來。走到巷口拐彎時,它突然掙開繩子往回跑,被小伙子拽住后,朝著大姐的方向 「嗷嗚」 叫了一聲,聲音亮得刺破了狗市的嘈雜。大姐捂著臉蹲在地上,肩膀抖得像篩糠。
後來聽旁邊攤主說,那金毛是大姐五年前從垃圾桶旁撿的,當時才剛斷奶,現在都能幫著拉菜車了。「昨天還見她給狗買雞腿呢,今天就…」 攤主嘆著氣,把手里的鐵籠往旁邊挪了挪。
三天后,我去醫院送文件,在住院部樓下撞見那個小伙子。他懷里抱著金毛,正舉著手機錄像:「你看,它剛學會握手。」 手機屏幕里,大姐的臉有點模糊,卻能看見她一直在抹眼睛。金毛對著鏡頭搖尾巴,爪子搭在小伙子胳膊上,像是在打招呼。
「大姐天天問它吃飯沒。」 小伙子撓撓狗腦袋,「我干脆每天拍視訊發過去,省得她惦記。」 金毛突然跳下地,往住院部大樓跑,在門口被保安攔住,就蹲在台階上望著玻璃門,尾巴垂在地上。
這天傍晚,我又在狗市遇見大姐。
她提著個保溫桶,說是給丈夫送晚飯。路過之前賣狗的攤位,她突然停下來,盯著地上的狗爪印出神。「那小伙子說,它新窩墊了棉花,晚上睡覺不冷。」 她聲音很輕,像怕驚擾了什麼,「還說它學會了撿飛盤,比以前胖了兩斤。」
風卷起地上的塑料袋,在她腳邊打了個轉。遠處傳來幾聲狗叫,大姐猛地抬頭張望,眼里閃過一絲光亮,隨即又暗了下去。我知道,她在等那聲熟悉的 「汪汪」,等那條會用舌頭舔她眼淚的金毛,搖著尾巴朝她跑來。
但她很快笑了笑,提著保溫桶往公交站走,背影在路燈下拉得很長。或許她明白,有些離別不是結束,就像小伙子手機里的視訊,像金毛回頭望的那十幾米,像每個夜里她伸手摸向床邊的習慣 —— 那些藏在時光里的陪伴,從來都不會真的消失。
就像此刻,住院部樓下的台階上,那條金毛還蹲在那里,望著玻璃門里穿梭的人影,尾巴尖偶爾輕輕晃一下,像是在數著重逢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