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安歌最喜歡的藍色小球放進紙箱時,塑料摩擦的 「沙沙」 聲里,我聽見自己的呼吸在發抖。這個 60 斤的拉布拉多,昨天還趴在我腳邊,今天卻輕得像團舊棉花,被裹在它常睡的絨墊里,耳朵尖的黃毛軟塌塌的,再也不會像往常那樣,一摸就抖著撒嬌。
一個月前,它第一次咳得直不起腰時,我還笑它胖得喘不上氣。直到獸醫拿著化驗單皺眉頭,說 「是慢性病,只能慢慢養」,我才發現它趴在診療台上的樣子有多乖 —— 平時見了護士就齜牙的家伙,那天只是用腦袋蹭我的手心,尾巴尖掃著冰涼的金屬台,像在說 「別怕」。
後來的日子,家里總飄著藥味。安歌的飯盆換了又換,從狗糧到肉泥,最后只能用針管推營養膏。它瘦得太快了,原本圓滾滾的肚子塌下去,肋骨在皮膚下輕輕動,可每次我舉著針管靠近,它還是會努力搖尾巴,尾巴掃過地板的 「啪嗒」 聲,一次比一次輕。
有天夜里加班寫報告,它突然拖著身子挪到我腳邊,把下巴擱在我手背上。我低頭看,它的眼睛亮得像蒙了層霧,大嘴巴輕輕含住我的手指,沒用力,只是用舌頭舔了舔,帶著點溫熱的濕意。鍵盤敲到凌晨,它就那麼趴了半夜,直到我合上電腦,才顫巍巍站起來,往它的窩走,每一步都晃一下,像艘在浪里打轉的小船。
上周三回家,剛掏鑰匙就聽見屋里微弱的 「嗚嗚」 聲。推開門,安歌正趴在玄關,看見我,尾巴在地上掃出細弱的 「沙沙」 聲,卻沒能像往常那樣竄過來。我蹲下去摸它的耳朵,才發現它眼角的毛濕乎乎的,不是口水,是眼淚。那是它第一次在我面前哭,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地板上,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。
昨天清晨,它突然精神好了些,拖著身子把陽台的大瓶子叼到我床邊 —— 那是它玩了五年的玩具,瓶身上全是牙印。我剛伸手,它就用鼻子把瓶子往我手里推,然后趴在我腿上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兒,像台快沒電的小馬達。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,在它金黃的毛上切出亮帶,我數著它呼吸的起伏,數到第 27 下時,眼淚落在它耳朵上,它抖了抖,卻沒抬頭。
今早給它梳毛時,梳子卡在打結的毛里。以前它總會不耐煩地甩頭,今天卻一動不動,只是用眼睛望著我,那眼神軟得像團棉花,把我心里的疼都裹了進去。獸醫來的時候,它已經沒力氣搖尾巴了,只是在我把藍色小球塞進它爪子里時,輕輕蜷了蜷腳趾,像是在抓緊。
把紙箱放進挖好的土坑時,風卷著落葉飄過來,落在安歌的耳朵上。我擺上它愛吃的凍干,還有那只磨掉漆的大瓶子,心里一遍遍說 「到了汪星要使勁跑」。轉身往回走,樓道里空蕩蕩的,再也不會有個大影子撲過來,把爪子搭在我肩膀上,呼哧呼哧地喘氣。
推開家門,玄關的地板上還有它昨天趴過的痕跡,淺得像層霧。陽台上的洗衣液瓶子孤零零立著,再也不會被誰叼起來甩得 「哐當」 響。我坐在沙發上,摸著它常臥的那塊絨墊,突然想起它第一次到家的樣子 —— 三個月大的毛球,抱著我的拖鞋啃,尾巴搖得像螺旋槳,把茶幾上的玻璃杯掃到地上,卻歪著頭看我,眼睛亮得能映出天花板的燈。
安歌,汪星的草地一定很軟吧?記得別總追著胡蝶跑,別搶別的小狗的玩具,還有,要是想我了,就托個夢來。我會在老地方放著你的小球,等下輩子你叼著它來找我時,我一定第一時間認出你 —— 那個耳朵尖總沾著草葉,尾巴搖得像螺旋,會把大嘴巴擱在我腳背上的傻小子。
畢竟,我們的故事,還沒講完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