菜市場的吆喝聲里,突然混進串尖利的掃把聲。我拽著兒子往里頭走,就見幾個攤主舉著掃把轉圈,圈子中間縮著條小狗,瘦得像張被揉皺的紙片,后腿拖著地,每退一步都晃一下,耳朵貼在腦袋上,眼睛卻亮得驚人。
「媽,它眼睛會說話。」 兒子突然拽我袖子,聲音發緊。我蹲下來細看,小狗的前爪在地上刨出淺痕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兒,像是在求饒。問了旁邊賣菜的阿姨才知道,這狗在市場晃了快半個月,沒人要,挨了不少打。
「過來。」 我拍了拍大腿,話音剛落,小狗突然撐起身子,一瘸一拐朝我挪,后腿在地上拖出道淺痕。抱起來時,我胳膊肘猛地往下一沉 —— 輕得嚇人,隔著臟得發硬的毛,能摸到一根根凸起的肋骨,像串沒穿線的珠子。
回家燒熱水時,兒子已經翻出了舊毛巾。小狗放進浴缸,熱水一沖,原本灰撲撲的毛露出底下的疤,舊傷疊著新傷,后腿關節處的骨頭凸出來一截,像個歪掉的小疙瘩。它疼得直哈氣,卻沒掙扎,只是用爪子輕輕搭著我的手腕,指甲修剪得圓潤,想來是以前總被踩,自己磨平了。
「媽媽,它好疼啊。」 兒子舉著雲南白藥的手在抖,往小狗背上噴時,藥水滲進煙頭燙的小坑里,泛起白沫。小狗突然轉過頭,用舌頭舔了舔兒子的手背,濕乎乎的,像在說 「沒事」。
寵物醫院的護士剃毛時,剪刀 「咔噠」 一聲頓住了。背上密密麻麻的煙頭印子露出來,小的像綠豆,大的像硬幣,新舊交疊。醫生掰開它的嘴,用鑷子撥了撥:「少了三顆牙,估計是被人硬撬掉的。」 兒子突然把臉埋進我外套,肩膀一抽一抽的,半天悶出句:「它以前到底做錯了什麼啊?」
狗在陽台住了快一個月,鋪著兒子的舊校服。有天半夜起夜,我舉著手機電筒照過去,看見它正用嘴叼著兒子掉在地上的作業本,往窩里拖。月光從防盜網鉆進來,照著它用前爪一點點捋平卷起的頁角,尾巴在地上掃出細弱的 「沙沙」 聲。
早上兒子發現作業本上的泥爪印,非但沒生氣,還把早餐的火腿腸全倒進狗碗。「媽你看,它在幫我收拾東西呢!」 他蹲在碗邊,小狗叼起最大的一塊腸,非要塞到他手心里,來回推了三次才肯自己吃。
帶它去菜市場那天,賣豬肉的老馬揮著刀喊:「這不是以前總挨打的瘸狗嗎?」 兒子立刻蹲下去,撓著小狗的下巴:「它現在叫幸運,是我們家的保安隊長。」 話音剛落,幸運突然挺起胸膛,把牽繩繃得筆直,眼睛瞪得溜圓,像是在宣告主權。
現在的幸運,總愛把全家的拖鞋擺得整整齊齊。兒子寫作業時,它就趴在旁邊的腳凳上,尾巴尖偶爾掃過兒子的腳踝。有回我故意把拖鞋踢亂,它立馬顛顛跑過去,用鼻子拱著擺好,還用爪子拍了拍最歪的那只,認真得像個小管家。
洗澡時,熱水沖過它背上淡下去的煙疤,兒子總會輕聲說:「幸運不怕,以后沒人敢欺負你了。」 小狗就抬起頭,用舌頭舔他的手腕,濕漉漉的,帶著點溫熱的暖意。我看著這一人一狗,突然明白,所謂的幸運,從來不是單向的 —— 它記得這個家給的每分好,我們也珍惜它帶來的每份暖。
菜市場的風依舊裹著魚腥和菜葉味,但那條曾經縮在掃把圈里的小狗,如今正昂首挺胸地走在陽光里,身后跟著它用一生去守護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