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巷子飄著修車鋪的機油味,我拎著貓糧拐進去時,聽見鐵鏈嘩啦作響。墻根的陰影里,一團灰撲撲的東西正圍著墻根轉圈,鐵鏈勒得脖子上的毛禿了圈,像根生銹的項圈。
是只三花貓,左臉腫得老高,右耳缺了塊三角,結痂的傷口亮晶晶的,像被火燎過的糖稀。它看見我,突然發出 「嗚嗚」 的低吼,卻不是要攻擊 —— 順著它的目光往下看,我胃里猛地一縮:它身下護著兩只沒睜眼的小貓,粉嫩的皮肉翻著,臉上紅彤彤的燙傷和貓媽媽如出一轍。
「偷吃客人的剩飯,被老闆用開水潑的。」 隔壁修車鋪的男人叼著煙出來,腳邊的鐵桶被踢得哐當響。三花貓突然踉蹌著撲過來,鐵鏈繃得筆直,它卻不管不顧,用腦袋拼命拱小貓,把它們往我腳邊推。
我蹲下來摸它的后腿,骨頭支棱著像曬干的樹枝,一碰就抖得厲害。它突然伸出舌頭舔我手腕,燙傷的舌面粗糙得像砂紙,每舔一下都帶起細小的血珠,疼得我直抽氣。可它像是沒察覺,只是不停地舔,像是在拜托,又像是在道歉。
寵物醫院的消毒水味嗆得人發暈。
醫生掀開貓媽媽肚子上的毛時,我下意識別過臉 —— 乳頭周圍的皮膚全潰爛了,白花花的膿混著血水,沾得腹毛硬邦邦的。「小貓的燙傷更麻煩,」 護士舉著棉簽嘆氣,「得天天清創。」
繳費單上的數字像塊石頭壓在手心,手機震了震,房東催租的消息跳出來。我捏著口袋里僅剩的兩張百元鈔,聽見診室里傳來叮當聲 —— 三花貓正用爪子勾我的褲腳,鐵鏈在瓷磚地上拖出刺耳的響,它仰著頭,沒受傷的那只眼睛亮得驚人。
「要不……」 醫生的話沒說完,就被貓媽媽的嘶吼打斷。它突然站起來,拖著鐵鏈撞向貓籠,把兩只小貓護在身后,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鐵片。我摸著它結痂的耳朵,突然想起剛才在巷子里,它明明自己疼得站不穩,卻非要把小貓往安全的地方推。
儲物間成了臨時病房。我把舊床墊鋪在地上,三花貓總把小貓摟在懷里,自己趴在冰涼的水泥地上。給它涂藥膏時,它會用前爪輕輕按住我的手腕,像是怕我累著,可碰到傷口時,渾身的毛還是會瞬間炸開,卻從不伸爪子撓人。
最疼的是給小貓清創。小家伙們一哭,貓媽媽就用舌頭舔它們的臉,燙傷的舌面碰著傷口,小貓哭得更兇,它也跟著發抖,卻不停下來。有次我忍不住掉眼淚,它突然湊過來,用沒受傷的側臉蹭我的臉頰,把我的眼淚都舔干凈了。
半個月后,小貓的眼睛睜開了,一只藍一只黃,像兩顆不同顏色的玻璃珠。貓媽媽的傷口開始結痂,雖然落了滿身的疤,卻能跳上我搭的簡易貓爬架。那天陽光特別好,它趴在架子最高層,看著小貓在底下追著毛線球跑,尾巴尖輕輕晃著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。
房東來收租時嚇了一跳:「你這破儲物間比我臥室還熱鬧。」 可當他看見三花貓把掉在地上的貓糧一顆顆叼回碗里,突然從兜里掏出五十塊錢:「給貓買點好的,我家孩子以前也養過。
」
現在它們搬到了我租的小陽台上。三花貓總把最軟的墊子讓給小貓,自己睡在硬紙板上,卻會在半夜悄悄跳上我的床頭,用沒受傷的那只眼睛看我,像是在確認我沒走。有次我加班晚歸,發現它竟把小貓的毛線球堆在門口,像在等我回家。
那天路過當初的巷子,修車鋪的鐵桶還在,只是墻根的鐵鏈不見了。陽光照在墻上,能看見淡淡的銹痕,像道愈合的傷疤。我摸著口袋里剛買的貓罐頭,突然明白有些傷口或許永遠不會消失,但愛能讓它們不再疼,讓那些在黑暗里受過的苦,都變成往后日子里,暖烘烘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