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三點的陽光透過梧桐葉,在地上篩出斑駁的光點。我剛在長椅坐下,就見條黑白影子從樹后挪出來,是只邊牧,耳朵耷拉著,尾巴夾得像根筷子。
「餓了嗎?」 我掏出包里的牛肉干,撕開時包裝袋 「窸窣」 響。小狗猛地后退半步,渾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,卻又舍不得挪開,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手心。這是我第一次見狗發抖能抖出聲音,細碎的 「咔咔」 聲,是爪子在地上蹭出來的。
遞過去的瞬間,它突然僵住了。遲疑了足足半分鐘,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,舌尖碰到肉干時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,然后小口小口地啃起來。就在這時,一滴溫熱的水珠落在我手背上,不是口水 —— 它正仰著頭,睫毛上掛著亮閃閃的東西,順著黑白相間的臉頰往下滾,滴在我手背上,溫得像顆小太陽。
「這狗在這兒三天了。」 遛彎的張阿姨湊過來說,手里還提著給孫子織的毛衣,「前天見它主人開車走的,把它拴在欄桿上,喊破喉嚨都沒回頭。」 邊牧像是聽懂了,啃肉干的速度慢下來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,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我注意到它脖子上的牽引繩,紅色的織帶磨得只剩半截,金屬扣銹成了褐色。伸手想去撓它下巴,剛碰到毛就被它躲開,可下一秒,它又主動把脖子往我手心湊,耳朵貼在我手腕上,像在聽心跳。
毛不算亂,就是沾了點草屑,想必以前是只被精心照顧的狗。
張阿姨嘆著氣走了,邊牧卻寸步不離地跟著我。我起身扔垃圾,它就用爪子輕輕勾我褲腿,力道小得像片羽毛。走到公園門口時,它突然趴在地上不肯動,仰頭望我的時候,眼淚又涌了上來,把眼眶周圍的毛泡得濕漉漉的。
「跟我回家吧?」 這話剛說出口,它 「騰」 地站起來,尾巴第一次輕輕晃了晃,卻又立刻停住,像是怕做錯事。牽它走的時候,發現它走路有點瘸,左后腿的毛沾著塊干泥巴,大概是這幾天在草叢里蹭的。
回家路上買了寵物沐浴露。給它洗澡時,熱水沖在身上,它居然沒掙扎,就是眼睛始終黏在我身上,生怕轉個身我就不見了。吹風機嗡嗡響起來,它突然用爪子搭在我膝蓋上,把臉埋進我懷里,毛吹得像團棉花糖。
擦干后才發現這小家伙長得真俊。黑白毛分得整整齊齊,像精心熨過的襯衫,眼睛黑得發亮,在燈光下像兩顆黑曜石。倒了碗牛奶放在地上,它喝兩口就抬頭看我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,尾巴在地板上掃出 「沙沙」 響。
現在它正蜷在我腳邊打盹,前爪搭在我的拖鞋上。我摸著它后背,能感覺到輕微的起伏,這才想起下午在公園,它抖得連站都站不穩。朋友總說邊牧聰明得不像話,可再聰明的狗,被丟下時也只會覺得是自己不夠好。
半夜起夜,發現它趴在臥室門口,頭枕著那截磨壞的牽引繩。聽見我的動靜,立刻搖著尾巴站起來,卻不敢進門,就在門框邊打轉。我拍拍床沿,它猶豫著跳上來,小心翼翼地蜷在床角,呼吸聲輕得像片羽毛。
天亮時被舔醒了。它正伸著舌頭,輕輕舔我的手背,和昨天在公園時一模一樣,只是這次眼睛里沒有淚,只有亮閃閃的光。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,在它身上畫了道金邊,尾巴尖隨著呼吸輕輕晃,像在數著幸福的節拍。
張阿姨中午來看它,帶了根新的牽引繩。邊牧叼著繩子繞著她轉了三圈,突然把下巴擱在她膝蓋上,像是在道謝。「你看,」 張阿姨摸著它的頭笑,「這機靈鬼,知道誰對它好。」
看著它叼著玩具球滿屋跑的樣子,突然明白那些眼淚的意思。不是懦弱,是太在乎。被丟下時有多痛,現在的依賴就有多真。以后每個傍晚,這只曾經在公園哭鼻子的邊牧,都能跟著我在夕陽里散步了,脖子上系著新的牽引繩,再也不會被丟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