森林里的霧氣還沒散時,我遇見了它。
灰撲撲的一團縮在松樹下,看見我舉著面包走近,尾巴在泥地里輕輕掃了兩下,卻沒敢動。走近了才發現是只小狗,右前腿沾著干涸的血痂,耳朵耷拉著,渾身的毛糾結成硬塊,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,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。
「餓了吧?」 我把三明治掰成小塊放在石頭上。它警惕地往后縮了縮,喉嚨里發出細弱的嗚咽,等我退開兩步,才狼吞虎咽吃起來,小尾巴始終夾在腿間,吃兩口就抬頭看我一眼,像怕這頓飯會突然消失。
我把水壺倒在手心,它猶豫著湊過來,舌頭舔過我掌心時,溫熱的觸感里帶著點顫抖。喝完水,它突然用腦袋輕輕蹭了蹭我的手背,毛糙的皮毛擦過皮膚,有點癢,心里卻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下。
開車離開時,后視鏡里那團灰影還站在原地,望著車揚起的塵土發呆。我嘆了口氣,森林深處常有流浪動物,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。
十五公里外的露營地挨著溪流,我把車停在樹蔭下,夜里裹著毯子睡在后排。凌晨被凍醒時,隱約聽見車外有 「簌簌」 的響動,以為是松鼠,翻個身又睡了過去。
今早拉開門的瞬間,我差點坐在地上 —— 那只小狗正趴在車門下,前爪搭著輪胎,看見我出來,立刻搖著尾巴站起來,尾巴尖沾著的草籽掉了一地。它身上更臟了,爪子磨得紅紅的,卻還是用那雙亮眼睛望著我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撒嬌聲。
「你怎麼找來的?」 我蹲下來摸它的頭,指尖觸到它發燙的耳朵。十五公里的山路,全是碎石和荊棘,這小家伙到底是追著車轍跑了多久?鼻子一酸,趕緊翻出背包里所有吃的,連朋友送的鹽焗雞蛋都剝了殼遞過去。
它狼吞虎咽吃著,蛋黃蹭得滿臉都是。吃完突然跳起來,扒著我的褲腿往車上爬,小爪子在牛仔褲上留下串泥印。我把它抱進車里,它立刻蜷在我腿上,頭枕著我的膝蓋,沒一會兒就發出了輕輕的鼾聲,小肚皮隨著呼吸一鼓一鼓的,腿上的重量暖得人心頭髮燙。
上午坐在溪邊發呆,它就趴在我腳邊曬太陽,時不時用舌頭舔舔我的鞋。有徒步者經過,它立刻站起來擋在我面前,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,直到對方走遠,才又乖乖臥回我腳邊,用腦袋蹭我的腳踝。
「可我帶不走你啊。」 我撓著它的下巴,它舒服得瞇起眼睛,小尾巴在草地上掃出沙沙的響。后備箱里只有賬篷和睡袋,我還要繼續趕路,實在沒條件養它。可看著它毫無防備的睡顏,想起它追了十五公里的執著,怎麼也說不出 「丟下」 兩個字。
中午給附近的動物救助站打了電話,工作人員說下午就能過來。掛了電話,小狗突然湊過來,用鼻子蹭我的手機,像是知道在說它的事。我把它抱進懷里,它舔了舔我的下巴,然后把腦袋埋進我的頸窩,一動不動。
救助站的車來的時候,小狗正趴在副駕上,爪子搭著方向盤,像個小司機。工作人員要抱它時,它突然死死咬住我的衣角,尾巴夾得緊緊的,喉嚨里的嗚咽聲像在哭。
「我們會給它找個好人家的。」 工作人員笑著說,「你看它多信任你。」
我把背包里的毛巾解下來,墊在它窩里:「這是你的啦。」 它突然用腦袋蹭了蹭我的手心,然后跳進了救助站的籠子,隔著鐵絲網望著我,尾巴還在輕輕搖。
車開走時,它把爪子搭在鐵絲網上,眼睛一直望著我的方向。我站在路邊揮手,直到車變成個小點,心里空落落的,卻又暖烘烘的。
剛才收到救助站的短信,說小狗很乖,正在給它洗澡,還附了張照片 —— 洗干凈的小家伙原來毛色是淺黃的,正趴在毛巾上,對著鏡頭歪頭。
短信末尾寫著:「很多人想領養它,你要是改變主意,隨時告訴我們。」
我望著照片里那雙熟悉的亮眼睛,突然調轉車頭。或許計劃可以改改,或許生活本就該給這樣執著的小生命,多留一個位置。畢竟,十五公里的追隨,從來都不是偶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