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子深處的垃圾桶旁,男人的皮鞋正一下下踢在團棕毛上。我沖過去時,那團毛突然縮成球,發出的嗚咽聲細得像根快繃斷的線 —— 是只土狗,右后腿不自然地蜷著,尾巴夾得像根貼在屁股上的細棍。
「它晦氣!」 男人啐了口唾沫,抬腳還要踢。我把狗往懷里一抱,它突然抖得像片秋風里的落葉,牙齒打顫的聲音都聽得見。懷里的小家伙輕得嚇人,肋骨硌得我胳膊生疼,卻連掙扎都不敢,只是用濕漉漉的眼睛瞅我,像在看又一個要傷害它的人。
回家路上,它把臉埋在我臂彎里,耳朵緊緊貼著頭。進單元門時撞見張阿姨倒垃圾,她驚呼:「這狗咋了?」 我才發現它后腿的毛黏成塊,暗紅色的血漬透過皮毛滲出來,在我淺色褲子上印出朵丑陋的花。
找了舊 T 恤鋪在紙箱里,倒的牛奶它聞都不聞。我蹲在旁邊剝火腿腸,手指剛靠近,它就猛地往后縮,撞得紙箱 「哐當」 響。燈光下才看清,它左眼上方有道疤,像是被什麼東西劃的,此刻那只眼睛半瞇著,滿是戒備。
第二天一早,它拖著后腿往沙發底下鉆,我伸手去抱,摸到它后腿時,小家伙突然發出 「嗚」 的一聲,卻沒張嘴咬。送到寵物醫院,醫生剪開它后腿的毛,我倒吸口涼氣 —— 三根銹鐵釘斜插在肉里,最長的那根露在外面的部分,已經結了層黑痂。
「這是故意扎進去的。」 醫生用鑷子夾著鐵釘給我看,銹跡斑斑的釘頭上還掛著肉絲,「再晚來幾天,就要敗血癥了。」 手術時我守在診室門口,聽見里面傳來壓抑的嗚咽,卻沒一聲尖銳的嚎叫。護士出來換水時紅著眼圈:「這狗太懂事了,疼得渾身抖,爪子都沒伸一下。」
帶回養傷的日子,它總把自己藏在茶幾底下。我把消炎藥拌在狗糧里,它聞出味道就不吃,直到我假裝要拿走碗,才委屈地小口吞咽,吃完還不忘用鼻子把碗推回我腳邊,像在說 「我吃了,別生氣」。
第五天換藥時,它突然用腦袋蹭了蹭我的手腕。那一下輕得像片羽毛,我愣了愣,伸手去摸它的頭,它沒躲,只是把眼睛閉成了條縫。陽光從窗戶照進來,剛好落在它左眼的疤上,那道丑陋的印記,好像也沒那麼刺眼了。
鄰居們知道了都來送東西。三樓的小姑娘拿來個兔子玩偶:「讓它有個伴。」 狗居然把玩偶叼到窩里,趴在旁邊睡覺,尾巴尖偶爾掃過玩偶的耳朵。張阿姨更是每天燉肉湯:「我家孫子說,給小可憐補補。」
現在這叫 「巷子」 的小狗,已經敢趴在我腳邊曬太陽了。它還是怕大聲說話,聽見打雷會鉆沙發底,但給它梳毛時,會主動把后腿伸過來;看見我拿牽引繩,尾巴會搖得像朵盛開的蒲公英。
昨天帶它去拆線,醫生笑著說:「恢復得比預想的好。
」 巷子突然站起來,用沒受傷的前腿搭在醫生膝蓋上,舌頭舔了舔他的白大褂。診室里的人都笑了,我卻想起第一次見它時,它縮在垃圾桶旁,連嗚咽都不敢大聲。
回家路過那條巷子,男人早不見了。巷子突然停下來,對著垃圾桶的方向 「汪」 了一聲,聲音不大,卻挺直了腰板。我摸摸它背上已經長齊的毛,突然明白:有些傷口或許會留疤,但溫柔能讓那些疤底下的肉,重新長出對世界的信任。
就像現在,它正把下巴擱在我拖鞋上打呼嚕,受傷的后腿伸直了,再也不用蜷著。月光透過窗簾照進來,在它身上描出層銀邊,那些曾經的疼,好像都變成了此刻暖烘烘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