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班到半夜的電梯里,手機還在響,甲方催著要修改方案。我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走出單元門,想起晾在天台的被子沒收回,轉身推開了通往天台的鐵門。
墻角突然竄出團灰影,嚇了我一跳。借著樓道透來的光才看清,是只瘦骨嶙峋的流浪貓,毛色沾著泥,糾結成一綹一綹,右耳缺了個小口,像是被什麼東西咬過。它見我掏鑰匙,非但沒躲,反而往前挪了兩步,喉嚨里擠出聲 「喵」,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的鐵片。
「等著。」 我沖它揚了揚下巴,跑回辦公室翻出半包貓糧。再上天台時,那貓果然還蹲在原地,黑夜里眼睛亮得驚人,像兩顆浸在水里的玻璃彈珠,直勾勾盯著我手里的塑料袋。
倒貓糧的紙碗剛落地,它卻沒立刻撲上來。先是仰頭看了看我,尾巴尖極輕地晃了晃,像片被風吹動的葉子,然后才埋下頭狼吞虎咽。貓糧渣子濺得滿臉都是,它卻吃得極快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,像台老舊的鼓風機。最奇怪的是,每吃幾口就猛地抬頭瞅我一眼,生怕我悄悄溜走。
吃到一半,它突然往旁邊挪了挪,露出身后半埋在雜物堆里的紙箱。
我這才發現,箱子里蜷著三只巴掌大的小貓,毛濕漉漉地貼在身上,像三塊皺巴巴的絨布,閉著眼睛時不時動一下,發出 「吱吱」 的細響,像生了銹的合頁在轉動。
大貓的乳頭癟得像曬干的棗,一看就知道早就沒奶了。它用鼻子蹭了蹭紙箱邊緣,又轉身蹭我的褲腿,粗糙的舌頭舔得牛仔褲沙沙響。然后叼起塊沒吃完的貓糧,小心翼翼地放進紙箱角落,回頭看我時,喉嚨里發出細細的嗚咽,像是在哭。
那眼神太讓人心疼了 —— 沒有乞求,也沒有討好,就是直愣愣地望著我,仿佛在說:「我的孩子快餓死了,能不能幫幫它們。」 我摸了摸口袋,手機顯示凌晨兩點,樓下的 24 小時便利店應該還開著。
跑下樓買了幼貓奶粉和罐頭,沖好牛奶遞過去時,大貓先伸出舌頭舔了舔碗沿,然后用爪子把小貓一個個挪到我手邊。最小的那只白貓總往它懷里鉆,它就用舌頭舔舔小貓的背,像是在教:「快吃,這個人是好人。」
小貓還沒睜眼,憑著本能往牛奶碗邊湊,小爪子踩進碗里,濺得滿臉都是奶漬。大貓就在旁邊守著,尾巴一圈圈繞著紙箱,時不時抬頭看我,眼睛半瞇著,再沒了剛才的警惕。
凌晨的風帶著點涼意,吹得天台的鐵門吱呀響。大貓把三只小貓攏進懷里,自己卻朝著我這邊側臥下來,肚皮貼在冰涼的水泥地上,只用尾巴尖護住小貓,像是在守著什麼寶貝。
我蹲在旁邊看了會兒,它突然站起來,走到我腳邊,用身子一圈圈蹭我的鞋。灰撲撲的毛掃過鞋面,在我和紙箱之間繞出個小小的圈,把我們都圈在里面。那一刻突然鼻子發酸 —— 這哪里是找上門要吃的,分明是走投無路了,才敢對著一個陌生人,露出自己最軟的軟肋。
天亮時,我找了個干凈的紙箱,墊上舊毛衣,把它們接回了家。大貓跳進紙箱時,特意把三只小貓護在中間,自己的半個身子露在外面。路過小區垃圾桶,它突然抬頭看了看我,喉嚨里發出輕輕的 「喵」,這次的聲音清亮多了,像塊被擦干凈的玻璃。
現在這只叫 「灰灰」 的貓媽媽,正趴在陽台的貓窩里打盹。三只小貓已經能滿地跑了,最大的那只總愛追著灰灰的尾巴咬,最小的白貓還是黏人,總鉆我拖鞋里睡覺。灰灰看著它們鬧,眼睛里的光溫柔得像團棉花,再也沒有了那天夜里的警惕和絕望。
每次給它們添食,灰灰總會先把小貓推到食盆邊,自己等在旁邊。有次我故意把罐頭放在高處,它居然跳起來夠到,叼回來放在小貓面前,自己只舔了舔盆沿的湯汁。
朋友來家里時總笑:「你這是撿了個寶,還帶仨贈品。」 灰灰像是聽懂了,用頭蹭了蹭朋友的手,然后轉身跳進我懷里,把腦袋擱在我肩膀上,喉嚨里的呼嚕聲震得我鎖骨發麻。
陽台的陽光正好,照在灰灰漸漸長豐的毛上,能看見里面新長出的絨毛,軟軟的像蒲公英。
三只小貓在它身邊打滾,最小的白貓突然爬到它背上,把它當成了小山坡。灰灰只是輕輕晃了晃尾巴,任由小家伙胡鬧。
我摸著灰灰的耳朵,突然想起天台上那個用身體繞出的圈。原來動物的信任這麼簡單,你給它一口吃的,它就敢把孩子、把自己的命都交到你手里。而這份沉甸甸的托付,大概就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牽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