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單元門口的台階拐角,最近總蹲著團灰黑色的影子。是只流浪貓,左前爪缺了塊毛,下雨時渾身的毛粘成一綹綹,像塊泡透了的抹布,卻雷打不動地守在那兒 —— 因為往常這個點,五樓的王奶奶該趴在防盜窗上,喊一聲 「咪咪」,然后扔下塊饅頭或半截香腸。
奶奶去女兒家的第三天,豆寶(扎羊角辮的小雅給起的名)就顯出了不對勁。三樓張阿姨把剛買的肉包子掰成小塊遞過去,它聞都沒聞,尾巴尖在濕漉漉的地面掃了掃,又縮回台階的陰影里。「這貓認人得很。」 張阿姨嘆著氣,把包子放在石墩上,「王奶奶喂了它快兩年,怕是旁人的東西咽不下去。」
起初誰也沒太在意。流浪貓嘛,總有自己的性子。直到有天清晨,李叔叔下樓晨練,看見豆寶站在五樓奶奶家門口,用缺毛的爪子輕輕撓防盜門,喉嚨里發出 「咕嚕咕嚕」 的聲音,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。他才想起,王奶奶走那天,特意在貓常待的地方放了滿滿一碗貓糧,現在碗空了,貓還在。
李叔叔回屋翻出塊舊木板,在台階拐角釘了個擋雨棚,又從衣柜深處翻出件沒人穿的紅毛衣鋪進去。小雅放學路過,總要蹲在棚子前看半天,偷偷把媽媽給的小魚干放在里面:「豆寶,奶奶很快就回來了。」 貓只是眨眨琥珀色的眼睛,尾巴尖搭在毛衣上,一動不動。
張阿姨漸漸摸出了規律。每天早上七點半,她準時站在三樓防盜窗后,學著王奶奶的語氣喊 「咪咪」,然后把包子扔下去。豆寶聽見聲音會立刻豎起耳朵,等食物落在面前,卻只是用鼻子碰一碰,等確認不是熟悉的腳步聲,又慢慢蜷成毛球。有次風大,包子掉在了離它很遠的地方,它瘸著腿挪過去,叼起來又放回擋雨棚里,像是在存糧。
暴雨那天最讓人揪心。豆大的雨點砸得地面發白,路燈的光暈都被澆得模糊。李叔叔半夜起來關窗,看見豆寶突然躥進單元樓,抖著水珠子在五樓門口轉圈,爪子撓門的聲音在空蕩的樓道里格外清晰。它大概是記著,防盜門后面曾飄出飯菜香,曾有雙布滿皺紋的手,摸著它的頭說 「慢點吃」。
王奶奶回來那天,整個單元樓像過節。她剛走到樓下,擋雨棚里的豆寶 「嗖」 地躥出來,尾巴在地面掃出扇形的水痕 —— 那是樓里所有人第一次見它搖尾巴,搖得那麼用力,連缺毛的爪子都在發抖。它沒像往常那樣躲開圍觀的人,只是亦步亦趨跟著奶奶的拖鞋,啪嗒啪嗒上了樓。
現在路過五樓,常能看見王奶奶的防盜窗上搭著塊木板,上面擺著個青花碗,里面總盛著貓糧。小雅說,她看見豆寶趴在陽台的舊藤椅上,王奶奶正用梳子給它梳毛,陽光落在一人一貓身上,暖得像幅畫。
台階拐角的擋雨棚還在,偶爾有別的流浪貓進去躲雨。張阿姨依舊每天買兩個肉包子,只是現在會多喊一句:「豆寶,下來嘗嘗新做的菜包呀。」 樓里的人都說,這貓比人還執著,也正是這份執著,讓冷冰冰的單元樓,多了份牽腸掛肚的暖意。
你看,動物的等待多純粹啊。它記不住復雜的道理,只認那個每天給它投食的人,認那個能讓它安心打盹的角落。就像王奶奶說的:「我走時沒跟它說再見,它就以為我還會像往常一樣,在七點半喊它吃飯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