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閘門拉下一半時,我瞥見玻璃門外蹲著團黃毛。路燈的光斜斜切進來,剛好照在它脊梁上 —— 瘦得像根被啃過的玉米棒,髖骨支棱著,把松弛的皮膚頂出兩個小山包。
「砰」 的一聲,卷閘門撞到地面的震動讓它猛地抬頭。那雙眼睛黑沉沉的,像落滿灰塵的玻璃珠,見我望過去,立刻低下頭用爪子扒拉地磚縫,爪尖的毛粘著團灰褐色的泥。
我捏著鑰匙串猶豫了三秒,還是把卷閘門又推上去。金屬摩擦聲里,它往后縮了縮,耳朵像兩片被雨打蔫的樹葉,抖個不停。「小家伙,餓不餓?」 我朝它蹲下身,聲音放得比平時哄哭鬧的小孩還輕,「進來吃點東西唄。」
它盯著我伸出去的手看了足足半分鐘,突然往前挪了半步,前爪在門檻上蹭了蹭,又停下了。店里的暖光漫到它腳邊,像塊融化的黃油,把它的影子泡得軟軟的。最后還是我轉身往柜台走,聽見身后傳來 「嗒嗒」 的輕響 —— 它跟進來了,爪子踩在地板上,像誰在彈斷了弦的吉他。
柜台下翻出半袋火腿腸,還是上周隔壁童裝店老闆娘給的。剛把腸衣撕開,它就 「嗷嗚」 一聲撲過來,卻在離我膝蓋兩寸的地方急剎車,尾巴在身后輕輕掃著地板,像根被風吹動的羽毛。
掰碎的火腿塊剛落在紙盤里,它就把臉埋了進去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響,像台老舊的榨汁機。
我摸著它后頸的毛,干枯得像曬了一夏天的稻草,指腹能感覺到脊椎一節節凸起,像串沒穿好的珠子。
「慢點吃,沒人搶。」 我順了順它炸毛的頭頂,它突然停下咀嚼,尾巴搖得更歡了,眼里的黑珠子亮起來,映著頭頂的吊燈,像落進了兩顆星星。
吃完后它沒走,繞著我的腳轉了兩圈,突然把前爪搭在我鞋面上,腦袋一歪,枕著我的拖鞋躺了下來。店里的掛鐘敲了九下,晚風從門縫里鉆進來,帶著點秋涼,可它呼出來的熱氣蹭在我褲腿上,暖烘烘的,像揣了個小小的熱水袋。
找了條洗褪色的紅圍巾,我笨手笨腳地給它系在脖子上,打了個歪歪扭扭的結。它居然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背,濕漉漉的,帶著點火腿的咸腥味。
第二天清晨開店,卷閘門剛升起一道縫,就看見個黃影 「嗖」 地躥過來。它蹲在門檻上,脖子上的紅圍巾被露水打濕了半截,見我推開門,尾巴突然轉得像個螺旋槳,把地板掃得 「沙沙」 響。
我沖它招招手,它立刻蹦進店里,前爪搭在柜台上,鼻尖蹭著我剛擺上去的面包。「餓啦?」 我笑著拿出新拆的火腿,它居然用爪子按住我的手腕,等我把火腿掰成小塊才肯張嘴,那機靈樣逗得隔壁早餐店的大叔直拍玻璃。
現在每天關門前,它都會蹲在老地方等我。有次我晚了半小時,遠遠看見它在玻璃門外轉圈,脖子上的紅圍巾被風吹得飄起來,像面小小的旗子。
進店后它沒先吃火腿,反而用腦袋蹭我的膝蓋,尾巴尖勾著我的褲腳,像在抱怨又像在撒嬌。
傍晚算賬時,它總趴在收銀台底下,把下巴擱在我的腳背上。暖黃的燈光漫下來,把我們倆的影子投在墻上,它的小尾巴時不時晃一下,我的影子就跟著輕輕顫動,像幅會呼吸的畫。
誰說只有人能給動物家呢?這只脖子系著紅圍巾的流浪狗,不也用它的小尾巴,給了我一個熱熱鬧鬧的黃昏嗎?地板上的爪印,柜台上的口水漬,還有每天清晨那聲歡快的 「汪汪」,都在說 —— 原來被需要的感覺,這麼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