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拍打著玻璃窗的深夜,我正蹲在地上收拾搬家剩下的紙箱,指尖突然觸到片冰涼 —— 紙箱縫里竟盤著條小蛇,細得像根曬褪色的鞋帶,黑白花紋在台燈下泛著冷光,尾巴尖還沾著片梧桐葉。
「媽呀!」 我往后蹦的瞬間帶倒了紙箱山,嘩啦啦的響動里,小蛇受驚般蜷成個問號,腦袋卻歪著看我,綠豆大的眼睛亮晶晶的,倒像只好奇的小貓。我攥著拖把桿的手在抖,突然想起十歲那年被反鎖在教學樓,也是這樣縮在樓梯轉角,聽著窗外的雷聲直打哆嗦。
「你也是被雨趕進來的?」 我慢慢把拖把豎在墻角,它竟順著紙箱爬了半寸,肚皮貼在我剛拆開的快遞泡沫上,留下道濕冷的印子。母親生前總說,萬物闖進門都是緣分。她走的那個冬天,有只瘸腿的麻雀撞在防盜窗上,我守著它暖了整夜,天亮時它撲棱棱飛走,帶走了我半盒沒吃完的小米。
找玻璃罐時翻出母親留下的藍布帕,我把帕子鋪在罐底,剛要伸手,小蛇突然豎起前身,卻在離我指尖兩厘米處停住,舌尖飛快地探了探,像在打招呼。這動作讓我想起小時候發高燒,母親用酒精棉擦我手心,也是這樣輕輕巧巧的,怕弄疼了我。
給它喂水的滴管剛靠近,它就含住管口吮吸,喉結動得像台迷你抽水機。查資料看到 「白環蛇無毒,喜食蛞蝓」 時,我舉著手機笑出聲 —— 前院那片生菜地,正被鼻涕蟲啃得坑坑洼洼。
雨停的清晨,我用竹筷夾了只蛞蝓放進罐里。小蛇撲上去的瞬間,我突然發現它鱗片下有道淺淺的劃傷,像被什麼東西刮過。這才想起昨夜風急,老槐樹的斷枝砸在窗台上,許是它躲雨時被劃傷的。
帶著罐子去后山的路上,竹編籃里的它格外安靜。路過母親常去的那棵香樟,我蹲下來打開蓋子:「這里有好多蛞蝓,還有你喜歡的潮濕石頭。」 小蛇卻盤在帕子上不動,尾巴尖輕輕掃著藍布上繡的玉蘭花 —— 那是母親最愛的花。
「走吧,我媽說困住的緣分不算緣分。」 我把罐子傾斜,它終于游了出來,在草地上停了停,突然回頭朝我吐了吐舌頭。陽光穿過樹葉照在它帶傷的鱗片上,像撒了把碎鉆。
回家路上發現藍布帕留在了原地,想返回去撿時,遠遠看見小蛇正盤在帕子中央,像枚別在青草地上的徽章。風過時,帕子的邊角輕輕揚起,帶著它往樹林深處挪了挪,仿佛母親的手在托著這小小的生命。
如今窗台總留條縫,雨天會擺上淺碟清水。前幾日清理生菜地,見條黑白花紋的小蛇正追著蛞蝓跑,聽見我的腳步聲,它停在菜葉上回頭看我,尾巴尖那片梧桐葉的印記,竟像是從未褪去。
原來所謂人文關懷,從不是轟轟烈烈的拯救,而是記得每個闖入生命的小客人:記得它受驚時的蜷縮,記得它喝水時的急切,記得放手時那回頭一瞥里,藏著兩個生命彼此溫柔過的證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