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亞角頭灣的潮水退得很快,我踩著濕漉漉的沙灘巡邏時,腳邊突然踢到個滑溜溜的東西。低頭一看,心臟像被一只手攥緊了 —— 淺水區的沙地上,臥著條兩米多長的鯨魚,灰黑色的脊背隨著呼吸輕輕起伏,像塊被遺忘在海邊的礁石。
「是侏儒抹香鯨!」 同事老周的聲音帶著顫音。我們趕緊脫下救生衣墊在它身下,海水退得更快了,露出的肚皮上能看到道淺淺的隆起。這是頭懷孕的母鯨,呼吸孔里噴出的水霧越來越弱,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細微的抽搐。
夜里的搶救中心燈火通明。獸醫小李蹲在池邊,用軟布蘸著海水擦它的皮膚,防止脫水。「胃里全是硬東西,」 他摸著鯨魚的肚子嘆氣,「剛才用內窺鏡看,塑料袋纏得像團亂麻。」 母鯨突然動了動尾鰭,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小李的白大褂,像是在撒嬌,又像是在求救。
我守在池邊,數著它的呼吸。凌晨三點時,它突然抬起頭,呼吸孔對著天花板,發出一聲悠長的嘶鳴,聽得人眼眶發酸。監控里能看到它肚子里的小鯨魚在輕輕動,像是在回應媽媽。
老周說,這是他在海邊工作十五年,見過最懂事的鯨魚 —— 哪怕難受得直哆嗦,也沒掙扎著拍打水池,怕傷到人。
第二天中午,母鯨的呼吸變得斷斷續續。小李給它打營養針時,它突然用頭蹭了蹭小李的胳膊,皮膚冰涼。「它在道謝呢。」 小李紅著眼眶說。下午潮水最高的時候,母鯨的身體慢慢沉了下去,最后一次呼吸時,肚子里的小鯨魚輕輕踢了一下,像是在和這個世界告別。
解剖室的燈光慘白。當小李拿出那些從胃里取出來的塑料碎片時,我數了數,有七個塑料袋,還有半截漁網。最讓人揪心的是那個小小的雄性胎兒,已經長齊了鰭肢,眼睛閉得緊緊的。「要是沒這些垃圾,它們本該在深海里活著的。」 老周蹲在地上,聲音悶得像要下雨。
處理完后事,我把小鯨魚的鰭肢模型擺在辦公室。
每天巡邏時,總會多留意那些被海浪沖上岸的塑料瓶。有天傍晚,看到個小男孩把沙灘上的塑料袋撿進垃圾桶,突然想起母鯨最后那聲嘶鳴 —— 或許它不是在求救,是在告訴我們,這片海需要被好好對待。
現在搶救中心的墻上,掛著張放大的照片:母鯨剛被救回來時,在水池里擺著尾巴,陽光透過水面照在它身上,像蓋了層碎金。下面寫著行字:「它們的家,不該有塑料的味道。」
每次漲潮時,我還是會去角頭灣走走。海浪拍打著礁石,像在重復那個沒能說出口的故事 —— 有頭母鯨,帶著沒見過陽光的寶寶,在這片海灣里,用盡最后力氣,呼吸過人間的空氣。而我們能做的,就是讓這樣的故事,再也別發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