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台舊毯子上的毛團動了動。我脫鞋時故意弄出聲響,那團黃白相間的影子立刻繃緊,耳朵貼在腦袋上,像兩片被按扁的樹葉。這是它來家里的第十天,依舊保持著三步安全距離 —— 我往前走,它就退到陽台角落,黑溜溜的眼睛跟著人轉,尾巴卻始終夾在后腿間,像根忘了展開的發條。
第一次喂狗糧時,它聞都沒聞就扭過頭。直到深夜我假裝睡熟,才聽見陽台傳來 「咔嗒」 聲。扒著門縫看,月光剛好照在它身上:前爪按住狗糧袋,腦袋歪著往嘴里倒,喉嚨動得像台老舊的碾米機。天亮發現袋子空了,地板上卻多了幾顆咬碎的玉米粒 —— 原是我前晚丟進垃圾桶的,被它翻出來吃得干干凈凈。
小區保安大叔遛彎時總往我家陽台瞅:「這狗以前跟張大媽撿廢品,后頸的毛磨得光溜溜,就因為總馱著捆紙箱。」 他說這話時,毛團突然站起,對著樓下 「汪汪」 叫了兩聲,聲音嘶啞得像砂紙蹭木頭,叫完又立刻縮回去,爪子把舊毯子勾出幾道白痕。
最頭疼是下雨天。上周雷暴夜,我被 「哐哐」 聲驚醒,只見它用腦袋撞陽台墻壁,紅繩在脖子上甩得像道血痕。抱它時,發現后頸果然有塊禿斑,皮膚糙得像砂紙。把它塞進衣柜,墊上我的舊毛衣,它竟用爪子把毛衣往身上攏了攏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,像只受了委屈的小貓。
朋友送來會吱吱叫的橡膠骨頭那天,它直接竄進衛生間,蹲在馬桶后面不肯出來。傍晚拖地時,發現花盆里多了個土包,扒開一看,那骨頭正半埋在綠蘿根下,沾著片新鮮的狗毛。這事被女兒笑了好幾天:「媽,你養的怕不是狗,是只藏糧的小土撥鼠。」
轉機出現在上周三。我晾衣服時故意把拖鞋踢到它面前,原是想逗逗它,沒承想它猶豫了三秒,竟小跑著用嘴把鞋叼過來,輕輕放在我腳邊。雖然放下就立刻跳回毯子,尾巴卻悄悄抬了抬,像片被風吹動的羽毛。
現在每天下班,陽台總會多出點小驚喜:昨天是我早上亂扔的襪子,整整齊齊擺在鞋旁;今天是女兒掉的皮筋,被它圈在爪子上玩。最讓我心頭一熱的是今早,發現它趴在我那件舊毛衣上睡著了,紅繩松松垮垮掛在脖子上,尾巴尖居然搭在毛衣的袖口,像在牽著我的手。
樓下穿紅外套的快遞員經過時,它還是會往沙發底下鉆,但已經不會拽斷牽引繩了。昨天帶它去公園,遇見遛狗的大爺,大爺笑著說:「看,它肯跟你并排走了。」 我低頭一看,它果然離我只有半步遠,爪子踩過我的影子時,會輕輕頓一下,像在確認什麼。
剛才給它梳毛,梳到耳朵尖那道月牙形的傷口時,它突然轉過頭,用鼻子蹭了蹭我的手背。那觸感溫溫的,帶著點剛舔過的濕意。我愣在原地,看著它慢慢縮回角落,卻沒像往常那樣立刻趴下,而是蹲在那里望著我,尾巴在身后輕輕掃著地板,發出 「沙沙」 的響。
窗外的月光漫進來,給它鍍上了層銀邊。我突然明白,那些藏在紅繩、舊毛衣和禿毛底下的傷痕,不是用來遺忘的,而是用來提醒我們:有些溫暖,需要慢慢來。就像這只曾經馱著廢品的小狗,正一步一步,把心從黑暗的角落里,慢慢挪進我的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