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的風還帶著涼意,我剛推開汽修店的卷閘門,就看見只黃白相間的流浪貓蹲在工具箱旁。它瘦得能看見肩胛骨在皮毛下滑動,見我出來,立刻往后縮了縮,尾巴卻倔強地豎成根細棍,眼睛亮得像兩滴落在機油里的露水。
「餓了吧?」 我從昨晚的便當里挑出塊魚,放在報紙上。貓咪猶豫著湊近,鼻子嗅了三圈才叼進嘴里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,像台沒上油的小馬達。接下來三天,它每天準時蹲在店門口,我喂完剩菜剩飯,它就跳上輪胎堆曬太陽,爪子搭著方向盤套,像個監工似的看我修車。
「留著吧,也算個伴。」 第四天我給它鋪了塊舊毛巾,貓咪突然用腦袋蹭我的手背,力道輕得像片羽毛。那時我還不知道,這輕輕一蹭,竟蹭來了個六口之家。
收養后的第三周,我正趴在車底擰螺絲,突然聽見 「喵嗚」 的細弱叫聲。鉆出來一看,黃貓正把五只毛團子叼進零件箱,最小的那只純黑小貓還在亂蹬,差點從箱沿滾下去。我數了三遍才確認 —— 三只橘白,一只三花,還有那只黑得像墨汁的小家伙,每只都只有巴掌大,閉著眼睛往貓媽媽懷里鉆。
「怪不得你總把魚藏起來。」 我戳了戳黃貓的耳朵,它卻叼起黑崽往工具箱頂上跳,那里陽光最足,機油桶的影子在墻上晃悠,倒成了天然的搖籃。
五只小貓在陽光下滾來滾去,把黃油蹭得滿身都是,奶香味混著機油味飄出去,竟有種說不出的和諧。
隔壁張叔來借扳手時,差點被零件箱里的毛團絆倒:「你這哪是修車鋪,分明是幼兒園!」 他說得沒錯,現在每天早晨推開門,六雙亮晶晶的眼睛齊刷刷盯著我,黑崽總愛扒著我的工裝褲往上爬,小爪子勾著褲眼,像掛了個會動的煤球掛件。
客人們取車時都挪不動腿。穿西裝的老闆蹲在工具箱前拍視訊,說這比 4S 店的咖啡香;接孫子放學的王奶奶,總帶罐羊奶粉過來,非要親眼看著小貓喝完才走。有位開寵物店的大姐更夸張,每周帶女兒來 「上課」,說要讓孩子學學怎麼照顧小動物。
黑崽是最皮的。我躺在修車躺板上干活時,它總鉆到板子底下,小爪子時不時探出來夠扳手,好幾次差點把螺絲刀扒到地上。有次我修變速箱,它居然叼著顆螺絲帽跑了,最后在空機油桶里找到 —— 小家伙正用爪子推著螺帽轉圈,玩得不亦樂乎。張叔看得直樂:「這是在偷學手藝,將來給你當學徒呢!」
現在便利店的李哥,每天關門前提著臨期火腿過來:「給五虎將加個餐。」 他總說我這店風水好,自從有了貓,來修車的人都多了三成。其實我知道,大家愛的哪里是車,不過是這滿屋子的熱乎氣 —— 黃油味的貓爪印,零件箱里的呼嚕聲,還有黑崽掉在機油桶里的小絨球。
小貓滿月那天,我買了箱小魚干。黃貓把魚干擺在五只小貓面前,自己卻蹲在旁邊舔爪子,像個看著孩子分糖的媽媽。黑崽叼起最大的那條,突然轉身放在我腳邊,尾巴在地上掃出歡快的聲響。
夕陽透過卷閘門的縫隙照進來,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帶。六只貓在光里追著灰塵跑,黃貓的尾巴尖掃過黑崽的耳朵,橘白們擠在機油桶上打盹。我靠在車邊看著這一切,突然覺得所謂的緣分,就是三月那個清晨,我沒忍住遞出去的那塊魚,和它沒忍住蹭過來的那顆腦袋。
張叔說得對,我這修車鋪早變了樣。扳手旁擺著羊奶粉,黃油桶里墊著舊毛衣,連客戶簽字的筆,都得先確認沒被貓崽叼去玩。但誰在乎呢?畢竟這世上,還有什麼比六只呼嚕嚕的毛團更治愈的?尤其是黑崽趴在我肩頭,用尾巴掃我耳朵時,我總覺得,這輩子修過最好的東西,不是發動機,而是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