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砸在傘面上,噼啪響得像誰在敲鼓。我縮著脖子往小區跑,路過草坪時,聽見草窩里傳來 「嗚嗚」 的聲,細得像根被水泡軟的棉線。
扒開濕漉漉的三葉草,心猛地一揪 —— 五只沒毛的小狗崽子縮成個球,皮膚皺巴巴的,像剛剝殼的花生米。雨水順著草葉滴在它們身上,小家伙們抖得跟篩糠似的,后腿還沒長齊,想往一起湊,卻總滑開。
「汪嗚 ——」 一聲沙啞的狗叫從旁邊傳來。扭頭看見條老黃狗,瘸著右后腿,每挪一步都要頓一下,肋條根根分明,像晾在竹竿上的衣服架子。它的毛粘成一綹一綹的,全是黑泥,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,直勾勾盯著我。
沒等我反應過來,老狗突然往小狗跟前一趴,把五只崽子全攏進肚子底下。它的肚皮早就被雨水泡得冰涼,卻還是努力弓著背,像把漏風的傘,把草窩圍成個小小的避風港。喉嚨里 「嗚嗚」 的聲,不是兇,倒像是在哼歌,哄得底下的崽子們漸漸不抖了。
我往家跑時,拖鞋灌滿了水,踩在樓梯上吱呀響。翻出個裝電視機的紙箱,扯了兩條女兒的舊毛巾,剛把毛巾揉軟乎,就聽見樓下傳來 「嗒嗒」 的爪子聲 —— 老狗居然跟來了,正蹲在單元門口,瘸腿上的泥蹭在白墻上,像幅歪歪扭扭的畫。
抱小狗時,老狗突然用鼻子頂了頂我的手背。那鼻子濕乎乎的,帶著點雨腥氣,卻沒咬我。
五只崽子加起來還沒一斤重,放在毛巾上,像撒了把會動的紅豆。老狗就跟在我身后,保持著兩步遠的距離,路過積水坑時,瘸腿陷進去,濺起的泥點子打在它自己臉上,也沒停下。
寵物醫院的燈亮得晃眼。醫生剛把聽診器放在老狗胸口,它就掙扎著想站起來,眼睛直勾勾盯著紙箱里的小狗。「舊傷發炎,加上淋雨發燒,」 醫生嘆著氣,「這狗最多還有兩天。」 話音剛落,老狗突然伸出舌頭,舔了舔離它最近的那只小花狗,舌頭軟得像片棉花,把小狗臉上的泥全舔干凈了。
我守在旁邊,看老狗用沒力氣的爪子扒拉紙箱,想把自己挪得再近些。有只小狗從毛巾縫里鉆出來,往老狗腳邊爬,剛爬兩步就摔了個跟頭,老狗趕緊用下巴把它拱回去,喉嚨里的 「嗚嗚」 聲又響起來。
小區群里的消息叮叮當當響個不停。三樓的張阿姨拎著狗糧跑進來,褲腳還滴著水:「我家樂樂以前也生過崽,這狗糧管飽!」 五樓的小伙子抱來個電熱毯,插電時手都在抖:「我媽織的毛衣,拆了給它們當墊子行不?」 最讓人鼻子酸的是對門的大姐,摸著老狗的耳朵說:「等好了,我把它們全接回家,我兒子正缺個伴呢。」
第二天早上,老狗居然能站起來了。它一瘸一拐走到紙箱邊,挨個舔小狗的肚子,舔得可認真,連腳趾縫都沒落下。
有只小狗咬住它的耳朵不放,它也不惱,就那麼站著,尾巴尖輕輕晃了晃 —— 這是我見它第一次搖尾巴。
現在那五只小狗胖得像團毛線球,尤其是那只總咬老狗耳朵的小花狗,肚子圓滾滾的,跑起來像個滾動的西瓜。老狗的瘸腿好多了,每天早上都蹲在單元門口等我,見我出來就往我手里蹭,尾巴搖得像朵盛開的菊花。
前幾天暴雨又下起來,我特意往草坪那邊瞅了瞅。張阿姨正帶著小花狗散步,小家伙突然掙脫牽引繩,跑到當初那片草窩旁,用爪子扒了扒濕草,像是在找什麼。老狗跟過去,用鼻子頂了頂它的屁股,領著它往回走。
雨停的時候,陽光從雲縫里鉆出來,照在它們身上,老狗的瘸腿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,小花狗的影子就跟在旁邊,一顛一顛的,像綴在尾巴上的小鈴鐺。我突然明白,那天的雨雖然糟心,卻讓我看見最珍貴的東西 —— 原來當媽的,不管是人是狗,都有副硬骨頭,再難也得把娃護得好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