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垃圾桶泛著潮濕的霉味,我捏著垃圾袋的手剛抬起,就見鐵皮箱后面竄出團黃影子。是只小土狗,前腿搭在垃圾桶的踏板上,正伸著脖子夠里面的塑料袋,尾巴細得像根繩,在屁股后面輕輕晃。
「嘿。」 我下意識招了招手,話音剛落,小狗突然轉過頭,耳朵 「唰」 地豎起來。它渾身沾著灰,毛糾結成一縷縷的,只有眼睛亮得驚人,像兩汪浸在水里的黑葡萄,怯生生地瞅著我,沒躲。
蹲下去時,它往后縮了半步,卻沒跑。我伸手摸它的腦袋,指腹蹭過結著泥塊的毛,底下的皮膚熱烘烘的。小家伙突然用鼻子拱了拱我的手心,濕乎乎的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兒,像台沒上油的小馬達。
回家拿火腿腸的路上,腳步不由得加快。剝開腸衣的瞬間,小狗的鼻子使勁嗅了嗅,尾巴搖得像朵盛開的花。半根火腿腸被它叼在嘴里,狼吞虎咽地嚼著,渣子掉得滿地都是,噎得直伸脖子。我把溫水倒進瓶蓋遞過去,它先是舔了兩口,然后整個腦袋扎進瓶蓋里,小舌頭 「啪嗒啪嗒」 響,濺得我手背上都是水。
「這是餓了多久啊。」 我摸著它后背的骨頭,一節節凸出來,像串沒穿線的珠子。風卷著落葉掃過腳邊,小狗突然往我褲腳邊靠了靠,毛茸茸的身子貼著我的腳踝,帶著點癢意。
帶它回家的路上,小家伙亦步亦趨地跟著,偶爾被腳踏車的鈴聲驚得跳起來,卻立刻轉頭找我,看見我的影子就趕緊追上來,爪子踩在水泥地上,發出 「噠噠」 的輕響。
電梯里遇見王阿姨,她拎著的菜籃子晃了晃:「這小狗機靈,是鄉下抱來的?」 我剛說 「撿的」,小家伙突然抬起頭,用腦袋蹭王阿姨的褲腿,尾巴搖得更歡了,逗得王阿姨直笑。
給它洗澡時,溫水一沖,灰水流了滿地,露出底下黃澄澄的毛,像塊被擦亮的綢緞。小狗起初有點怕花灑的水聲,縮在浴缸角落發抖,可當我用沐浴露揉出泡沫,它突然伸出舌頭舔我的胳膊,帶著點沐浴露的甜香。
擦干水后,小家伙在毛巾上打了個滾,突然朝著便利店的玻璃門跑,前爪扒著門框往外瞅。從那天起,它就成了店里的 「門神」,白天趴在門邊的墊子上曬太陽,客人推門時,尾巴輕輕掃著地面,從不亂叫。孩子們放學路過,總要隔著玻璃跟它揮手,它就站起來扒著門,鼻子貼在玻璃上,映出個圓圓的濕印。
給它取名 「飯團」,是因為它總愛把腦袋埋進狗糧碗里,吃得滿臉都是,像個沾著米粒的團子。有次我趴在柜台上算賬,它突然叼來個客人掉落的橡皮,放在我手邊,然后用腦袋蹭我的胳膊,眼睛亮晶晶的,像是在邀功。
夕陽斜斜地照進便利店時,飯團總愛追著落在地上的光斑跑。它的四條腿已經長得結實,跑起來像陣小旋風,尾巴在屁股后面甩出漂亮的弧線。有回追著片楓葉跑出店門,跑到巷口突然停住,回頭看見我在門口笑,又趕緊叼著楓葉跑回來,把葉子放在我腳邊,邀功似的搖尾巴。
王阿姨常說:「這狗通人性,知道誰對它好。」 有次她拎著剛蒸的饅頭路過,飯團立刻叼來自己的狗碗,放在王阿姨腳邊,腦袋擱在碗沿上,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,逗得整棟樓的人都笑。
看著飯團在夕陽下蹦跳的影子,我總會想起那個清晨。要是當時沒回頭,沒招那招手,大概就錯過了這份溫暖 —— 它趴在門邊打盹時均勻的呼吸聲,客人逗它時搖得歡快的尾巴,還有每次我收店時,它叼來拖鞋的認真模樣。
原來緣分真的很簡單,不過是垃圾桶旁的一次對視,半根火腿腸的溫度,還有它怯生生蹭過來的瞬間。這只從塵埃里撿回來的小狗,用最純粹的陪伴,填滿了日子里的縫隙,讓每個清晨和黃昏,都多了份毛茸茸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