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場瓢潑大雨來得突然,我收傘進單元門時,聽見台階下傳來 「窸窸窣窣」 的響動。低頭一看,積水里泡著團黑灰色的小毛球,正拖著后腿往台階縫里爬,每動一下,就發出細弱的 「喵嗚」,像根快被掐滅的火柴。
是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貓,眼睛被膿糊得死死的,渾身濕透,瘦得能數清肋骨。我蹲下去碰它,小家伙抖得像篩糠,卻沒咬沒抓,只是把腦袋往我手心里蹭了蹭。那一刻,手里的快遞盒突然變得格外沉。
用紙箱裹著它沖進寵物醫院時,我的褲腳還在滴水。醫生翻開小貓眼皮,倒吸一口涼氣:「眼瞼發炎化膿,貧血嚴重,再淋半小時雨,神仙難救。」 打點滴時,小貓縮在保溫箱里,爪子攥著我的手指,細細的嗚咽聲里,竟沒帶一點反抗。
接下來的一周,我成了醫院的常客。每天下班先繞去看它,帶用溫水泡軟的貓糧。護士說,這小貓是她見過最乖的,清理眼睛時疼得渾身哆嗦,也只是把腦袋埋進毛巾里,從不伸爪子撓人。有天我去得晚,隔著玻璃看見它站在箱門口,聽見我的聲音,小小的身體晃了晃,像是在等我。
出院那天,陽光特別好。我把它裹在毛衣里帶回家,取名 「小雨」。它趴在窗邊的軟墊上,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,醒來就支著耳朵聽動靜,見我看它,就把尾巴尖輕輕搭在爪子上,那雙曾被膿糊住的眼睛,已經能看清東西了,怯生生的,像藏著兩顆蒙塵的星星。
頭半個月,小雨走路還搖搖晃晃。我在廚房切菜,它就趴在門口的地墊上,歪著頭看我;我坐在書桌前打字,它會試著跳上來,爪子剛搭上桌沿又滑下去,摔得四腳朝天,自己愣兩秒,趕緊爬起來假裝沒事。
變化是從它第一次跳上沙發開始的。那天我正看電視,忽然感覺腿邊一沉,低頭看見小雨蜷成個毛團,尾巴圈住自己的爪子,喉嚨里發出 「咕嚕咕嚕」 的聲音。那聲音特別輕,像台沒上油的小發動機,卻把我的心烘得暖暖的。
現在的小雨,早不是當初那只雨里的小毛球了。它的毛變得順滑發亮,跑起來像陣小旋風,會抱著逗貓棒打滾,也會在我回家時,蹲在門口 「喵喵」 叫著迎接。最黏人的是晚上,不管我坐在哪,它都要擠到我腿上,小腦袋枕著我的膝蓋,眼睛半瞇著,像揣了滿肚子的信任。
有次我低頭吻它的額頭,它突然伸出舌頭,輕輕舔了舔我的下巴。那一下軟乎乎的,像雨滴落在手背上。我想起那個大雨滂沱的傍晚,它在積水里掙扎的樣子,忽然明白:所謂救贖,從來都是相互的。我給了它一個暖烘烘的家,它卻用小小的身體,給了我一個被全心信賴的、更柔軟的世界。
窗外又開始下雨,小雨正趴在窗台看雨絲。它大概不記得自己是從雨里來的了,只知道現在的每個雨天,都有陽光曬過的軟墊,和永遠溫熱的懷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