鍋爐房的鐵門 「哐當」 一聲關上時,我看見墻角的垃圾桶旁閃過道橘色影子。三伏天的熱浪裹著煤煙味撲過來,那影子縮了縮,露出半截沾著油污的尾巴,像段被丟棄的舊電線。
「喵 ——」 一聲細弱的叫,像生銹的合頁在響。我放輕腳步走過去,才看清是只瘦得脫形的貓,胸前的毛被口水泡成硬疙瘩,黏在干癟的肚皮上。它正用爪子扒拉著爛菜葉,嘴巴動一下,就有透明的液體順著嘴角往下淌,滴在滾燙的水泥地上,瞬間洇成小小的濕痕。
「這貓在這兒五年了。」 路過的老工人往爐子里添煤,「以前還能看見它追老鼠,自從得了怪病,就只能扒垃圾吃。」 我心里一揪,五年啊,多少個寒冬酷暑,這團小毛球就守著轟隆隆的鍋爐,把鐵銹味當成了家的味道。
去寵物店買貓糧時,老闆娘聽我說了情況,額外塞了包益生菌:「口炎貓遭罪,吃這個能舒服點。」 我把糧倒在新買的不銹鋼盆里,放在離貓三米遠的地方。它警惕地弓起背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,卻忍不住盯著糧盆,尾巴尖輕輕晃了晃 —— 那是餓極了的信號。
等我假裝走開躲在柱子后,橘貓才瘸著腿挪過去。它不敢大口嚼,只是用舌頭一點一點舔,口水淌得更兇了,把前爪都打濕了。吃到一半,它突然抬起頭,耳朵轉向鍋爐房的方向,像是聽到了熟悉的機器聲,又像是在確認有沒有人來趕它。
獸醫朋友趕來時,橘貓正蜷縮在煤堆旁打盹。朋友剛伸手,它就嚇得往縫隙里鉆,前腿被尖銳的鐵皮劃了道血口子也不管。「抓住它!口炎已經很嚴重了。」 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裹進布單,它在里面抖得像片落葉,卻沒張嘴咬人,只是用那雙蒙著血絲的眼睛看著我,像在說 「別傷害我」。
寵物醫院的燈光亮得晃眼。醫生用棉簽撬開它的嘴,我才看見牙齦腫得像紫紅色的泡,稍微一碰就流血。「再拖下去會敗血癥。」 護士給它打點滴時,橘貓居然乖乖地沒動,只是把臉埋進我手心,呼嚕聲微弱得像蚊子叫。
住院的日子里,我每天都去看它。第三天早上,發現它把我帶去的小魚干藏在了貓砂盆后面,大概是怕被其他住院的寵物搶了去。護士笑著說:「這貓精著呢,知道你是來救它的。」 我摸它的頭時,它突然伸出舌頭,輕輕舔了舔我的指尖,舌尖有點燙,像含著顆小太陽。
一周后,橘貓的口水終于少了。它能小口啃貓糧了,吃高興了還會用尾巴勾我的手腕。我在網上發了它的照片,配文寫 「五年鍋爐房求生,它值得一個家」,沒想到收到了上百條留言。有個住在一樓帶院的姑娘說:「我家有只大橘,能陪它玩。」
領養那天,姑娘捧著貓包來接它。橘貓從包里探出頭,先聞了聞姑娘的手鏈,又看了看我,突然跳出來,用腦袋蹭了蹭我的褲腿,再鉆進姑娘懷里。
車開走時,我看見它趴在車窗上,橘色的身影越來越小,像顆被風吹走的橘子糖。
上個月姑娘發來視訊,橘貓在院子里追胡蝶,胸前的毛長得雪白雪白,再也看不到口水漬的痕跡。它現在叫 「煤球」,因為姑娘總說:「從鍋爐房來的寶貝,得帶著點煙火氣。」 視訊最后,煤球突然對著鏡頭 「喵」 了一聲,聲音清亮得像泉水叮咚。
那天路過鍋爐房,我特意往墻角看了看。垃圾桶旁空蕩蕩的,只有陽光在地上畫著格子。但我總覺得,那里還留著個橘色的影子,在煤堆旁警惕地扒拉著菜葉,等著某個遞來貓糧的人。就像所有被遺忘在角落的小生命,只要給一點光,就能從塵埃里,長出毛茸茸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