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樓的張阿姨總愛在傍晚拎著個藍布袋子下樓。袋子里裝著泡軟的貓糧,走到花壇邊 「嘩啦」 一倒,就有七八只流浪貓從車底、樹后鉆出來,圍著她喵喵叫。這場景在我們樓持續了快十年,直到那年冬天,藍布袋子突然消失了。
再次見到張阿姨,是在醫院的走廊。她戴著帽子,臉瘦得脫了形,說話時嗓子啞得像被砂紙磨過。「鼻咽癌晚期。」 她兒子紅著眼圈說,剛做完第三次化療,人已經站不住了。張阿姨拉著我的手,掌心燙得嚇人:「樓后的三花快生了,能不能……」 話沒說完就開始咳嗽,咳得整個人都在抖。
那天起,我每天替她去喂貓。三花貓果然在車棚角落生了四只崽,最小的那只總被擠出來,我就用一次性手套捧著它喂奶。張阿姨聽我說完,眼里亮了亮,突然扯掉手上的輸液針:「推我回去看看。」
輪椅碾過小區的積雪,發出咯吱咯吱的響。張阿姨裹著厚毯子,看見貓崽時突然笑了,伸手想去摸,又怕自己的手太涼縮了回去。三花貓叼著只崽湊到輪椅邊,用腦袋蹭她的褲腿,像是在打招呼。「你看,它們認得我。」 她的聲音依然沙啞,卻帶著股勁兒。
從那天起,無論化療多難受,張阿姨都要讓兒子推著輪椅去喂貓。有時剛吐完,臉色白得像紙,還堅持要親手把貓糧倒進食盆。有次風太大,她裹著圍巾蹲在花壇邊,用凍得發紫的手給小貓擦眼屎,兒子在旁邊哭:「媽,咱回家吧。
」 她搖搖頭:「它們等我呢。」
最嚴重的那段時間,張阿姨連水都喝不進去,卻總在半夜驚醒:「貓窩的毯子該換了。」 她兒子拗不過,只好把干凈的舊毛衣拿來,讓她摸著聞聞:「你看,曬過太陽的,暖乎。」 她這才肯閉眼,嘴角還帶著點笑。
春天來的時候,張阿姨居然能自己扶著墻走兩步了。復查結果出來那天,她手里攥著報告單,直奔花壇。正在吃東西的橘貓突然竄過來,尾巴繞著她的腿轉圈圈。「醫生說…… 癌細胞沒了。」 她摸著貓腦袋,眼淚噼里啪啦掉在貓背上,「是你們救了我啊。」
現在的張阿姨,每天早上都會去給貓窩換墊子。她在車棚搭了個小木屋,里面鋪著舊棉被,墻上還貼著孩子們畫的貓。有次我看見她在給一只斷了腿的流浪狗包扎,手法熟練得像個護士。「它上次在我門口守了一夜,怕我出事。」 她笑著說,陽光照在她新長出來的頭髮上,軟軟的像層絨毛。
前幾天暴雨,我看見張阿姨站在貓窩前,用塑料布遮雨。十幾只貓擠在她腳邊,大的護著小的,一點也不怕人。她兒子舉著傘站在旁邊,嘴里念叨著 「慢點慢點」,眼里卻全是笑意。
「你說奇不奇?」 張阿姨給我看她的體檢報告,「醫生也說少見。」 她掰著手指頭數:「三花生了第二窩了,瘸腿狗現在能跑了,還有那只總偷火腿腸的黑貓……」 每說一只,眼里就多一分亮。
傍晚的花壇邊,又能看見拎著藍布袋子的身影了。張阿姨走得慢,身后跟著一串小貓小狗,像支毛茸茸的小隊伍。她總說:「不是我救它們,是它們給了我盼頭。化療疼得想放棄時,一想到它們還等著我,就覺得能再撐撐。」
風掠過樹梢,把貓叫聲送得老遠。看著張阿姨彎腰給小貓撓癢的背影,突然明白,這世間的緣分真奇妙。一只流浪貓,一個生病的人,就這樣互相牽著,從寒冬走到春天,把絕望走成了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