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的陽光把院門口的石板曬得發燙,我正蹲在葡萄架下摘豆角,聽見 「噠噠」 的輕響。抬頭看見個毛茸茸的小團子,順著門檻縫往里鉆 —— 是只奶狗,毛黃得像塊剛出爐的年糕,四條腿還站不穩,走兩步就打個趔趄,尾巴卻搖得歡,像朵被風吹動的蒲公英。
「誰家的小狗呀?」 我沖它拍手,小家伙居然不怕生,一顛一顛跑到我腳邊,用鼻子蹭我的拖鞋。它的鼻子濕漉漉的,帶著點泥土的腥氣,眼睛黑得發亮,像兩顆浸在水里的黑葡萄。我這才發現,它脖子上沒掛項圈,肚子癟癟的,肋骨在薄薄的皮下若隱隱現。
把它安置在葡萄架下的竹筐里,轉身去廚房翻吃的。中午剩的米飯拌著肉湯,盛在小花碗里遞過去,小家伙立刻把腦袋埋進去,尾巴還在筐邊掃來掃去,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。肉湯沾得它鼻子上都是,像粘了顆紅瑪瑙,吃到興起,竟踩著碗沿站了起來,結果 「哐當」 一聲,連狗帶碗摔在地上,濺了滿身的米粒。
我笑著幫它擦臉,它突然伸出粉紅的小舌頭,舔了舔我的手指。那舌頭軟乎乎的,像塊溫熱的棉花糖,癢得我心里發顫。這時候才注意到,它的右前腿有點瘸,跑起來一拐一拐的,大概是流浪時被什麼東西絆到了。
天黑透了也沒人來尋狗。我找了塊舊毛毯鋪在紙箱里,把它放進去時,小家伙用爪子扒著我的褲腿不放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,像個怕黑的孩子。
我蹲在紙箱旁哼著不成調的歌,它才慢慢閉上眼睛,小肚皮隨著呼吸一鼓一鼓的,像揣了只小青蛙。
第二天清晨被 「吧嗒吧嗒」 的聲音吵醒。推開門看見小奶狗蹲在我床邊,尾巴搖得像個撥浪鼓,見我睜眼,立刻撲到床上,用濕鼻子蹭我的臉頰。陽光透過窗簾照在它身上,絨毛里的灰塵在光柱里跳舞,我這才發現,它昨晚睡覺的紙箱里,鋪著的舊毛毯被它踩出了個小小的窩。
接下來的三天,我挨家挨戶去問,村口的布告欄上也貼了尋主啟事,畫著它瘸腿跑起來的模樣。鄰居張嬸來看熱鬧:「這狗怕是被人扔了,你看它那腿。」 話雖這麼說,卻送來個舊狗盆,「我家大黃以前用的,結實。」
小奶狗似乎知道自己可能要留下,每天我下地時,它就跟在后面,走不穩就趴在田埂上曬太陽,遠遠望去像團黃色的毛線球。有次我彎腰拔草,它居然叼來根枯草,放在我手邊,尾巴搖得快飛起來,像是在邀功。
第七天早上,我去撤布告欄時,小奶狗跟著跑過來,用爪子扒著布告欄的木框,對著自己的畫像 「汪汪」 叫了兩聲。我蹲下來摸它的頭:「沒人要你,以后跟我過吧?」 它像是聽懂了,突然站起來,用兩條后腿支撐著,前腿搭在我的膝蓋上,舌頭舔得我滿臉都是口水。
現在這叫 「年糕」 的小家伙,腿早就不瘸了,跑起來像陣黃色的旋風,每天早上都叼著我的拖鞋送到床邊。
有次我去鎮上趕集,回來時看見它蹲在村口的老槐樹下,尾巴上沾著蒼耳,見我下車,瘋了似的沖過來,撲得我差點摔倒。
張嬸總說:「你救了它,它也救了你。」 可不是嘛,自從年糕來了,我傍晚收工回家,院門口總有團暖乎乎的小毛球在等;夜里看書時,它會趴在我的腳邊,發出輕輕的呼嚕聲。這小不速之客,用濕漉漉的鼻子和搖不停的尾巴,把我冷清的小院,變成了熱熱鬧鬧的家。
前幾天整理舊物,翻出剛撿到它時鋪的舊毛毯,上面還留著個小小的窩形。年糕聞到味道,立刻鉆進去蜷成一團,眼睛半睜半閉的,像在回味那個被肉湯喂飽的午后。我摸著它毛茸茸的背,突然明白,所謂緣分,不過是那天我忘了關院門,而它剛好路過,用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,撞進了我的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