鐵門的紅漆剝落得像塊陳年痂,李梅攥著行李箱拉桿的手沁出細汗。九年沒回的老家,空氣里還飄著父親種的月季香,只是沒等她敲門,一道黃影就從葡萄架后竄出來,前爪 「啪」 地搭在她膝蓋上。
「大黃?」 李梅的聲音發顫。眼前的黃狗毛色褪得發灰,眼角堆著渾濁的眼屎,可眉心那撮白毛,還有撲上來時喉嚨里 「嗚嗚」 的聲,和九年前那個雨天咬住她褲腳的小狗一模一樣。
大黃的尾巴搖得像面破蒲扇,把地上的塵土都掃起來。它用濕漉漉的鼻子蹭她的手腕,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,轉身往屋里跑,跑到門檻邊又停下,回頭眼巴巴望著她,像在說 「快進來呀」。
王阿姨端著菜籃子從隔壁過來,看見這場景紅了眼眶:「這狗成精了!你爸走那年,它守在靈堂三天沒吃沒喝,後來就天天蹲門口,有人路過就扒拉人家褲腿,一看不是你,又蔫蔫地縮回去。」
李梅摸著大黃脖子上那條褪色的紅繩 —— 是她臨走前用壓歲錢買的,當年松松垮垮能繞三圈,現在勒得毛都陷進去。狗窩還在老地方,用舊棉絮補了又補,旁邊擺著個豁口的搪瓷碗,里面的狗糧還冒著熱氣。
「你爸病重那會兒,」 王阿姨幫她收拾屋子,「大黃就趴在床底下,你爸一咳嗽,它就用爪子扒床板,比鬧鐘還靈。」 李梅看著桌上父親的遺像,相框邊壓著張泛黃的照片,是她和大黃的合影,那年她扎著羊角辮,大黃還是只毛茸茸的小狗,正叼著她的鞋帶。
夜里躺在床上,月光把葡萄藤的影子投在墻上。李梅翻了個身,看見大黃趴在床邊的竹椅上,眼睛亮得像兩顆黑紐扣,一眨不眨地盯著她。她拍了拍床沿,大黃猶豫了一下,輕輕跳上來,小心翼翼地蜷在床尾,尾巴尖搭在她腳踝上,暖乎乎的。
這一覺睡得格外沉。清晨被濕漉漉的鼻子蹭醒時,發現大黃正叼著她的拖鞋,放在床邊擺得整整齊齊。九年前她上學,大黃也是這樣,每天把書包叼到門口,等她放學回來,就叼著拖鞋在院子里轉圈。
帶大黃去村口小賣部時,老闆娘探出頭笑:「梅子可算回來了!你家大黃昨天還在這兒等,見人就搖尾巴。」 貨架上擺著袋快過期的牛肉干,是李梅小時候最愛喂大黃的,老闆娘往她手里塞:「拿回去,它見了準瘋。」
果然,大黃聞到肉干味,原地轉了三圈,卻沒急著吃,叼起一塊往村西頭跑。李梅跟著過去,看見它把肉干放在父親的墓碑前,用爪子扒了點土蓋上,然后蹲在旁邊,輕輕 「汪」 了一聲。
收拾行李準備返程時,大黃突然咬住她的褲腳,和九年前那個雨天一模一樣。李梅蹲下來,摸著它結了痂的鼻子:「這次帶你走,咱們不分開了。」 大黃像是聽懂了,突然站起來,用頭蹭她的臉頰,把她的眼淚都舔成了咸咸的。
辦手續的那幾天,李梅帶著大黃去了小時候常玩的小溪。
大黃雖然跑起來后腿有點瘸,卻非要往水里跳,叼著塊鵝卵石回來,放在她手心里 —— 這是她們以前的游戲,誰先找到最圓的石頭,誰就贏。
車子開出村口時,王阿姨追上來塞了袋東西:「這是大黃掉的牙,我給收著呢。」 李梅打開紙包,三顆小小的牙躺在里面,像曬干的米粒。大黃把頭枕在她腿上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,陽光透過車窗照在它臉上,能看見眼角的皺紋里,藏著九年的等待。
后視鏡里,老房子越來越小,可李梅知道,有些東西永遠不會遠。就像大黃爪子上的老繭,像紅繩上磨出的毛邊,像它九年來每天蹲在門口的影子 —— 原來最深的牽掛,從來都不用掛在嘴邊,只需要一個眼神,一次輕蹭,就夠暖透往后漫長的歲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