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園角落的紙箱被夕陽染成橘紅色,風吹得箱蓋 「啪嗒」 作響。我繞著散步時,聽見里面傳來極輕的 「嗚嗚」 聲,像片被揉皺的塑料紙在顫動。
蹲下來掀開箱蓋的瞬間,心猛地一揪。紙箱里縮著只棕白相間的小狗,渾身的毛粘成一綹一綹的,沾著不明污漬,右前腿不自然地蜷著,像是被人打過。它抬起頭,露出雙琥珀色的眼睛,里面沒有光,只有片死寂的灰,見我伸手,竟往紙箱深處縮了縮,把臉埋進自己的尾巴里。
「這狗被扔三天了。」 掃地的阿姨推著車經過,「頭兩天見人就叫,嗓子都喊啞了,昨天被遛彎的老頭踹了一腳,就再沒出過聲。」 她往紙箱里扔了塊饅頭,小狗眼皮都沒抬,只是身體抖得更厲害了,像片狂風里的落葉。
輕輕把它抱起來時,才發現這小家伙輕得嚇人,能清晰地摸到脊椎,像串小小的算盤珠。它在我懷里一動不動,連呼吸都放得極輕,仿佛怕驚動了誰。路過便利店買火腿腸,撕開包裝遞到它嘴邊,它猶豫著,用鼻子碰了碰我的指尖,涼得像塊冰,然后小口小口地啃起來,耳朵卻始終耷拉著,沒一點生氣。
回家找了個鞋盒,墊上舊毛衣,又沖了點溫牛奶。小狗縮在里面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,像是在判斷這是不是新的陷阱。我把牛奶碗推到它面前,轉身坐在沙發上假裝看電視,余光里,它終于慢慢探出頭,舔一口,抬頭看我一眼,直到確認安全,才敢大口喝起來,尾巴尖在毛衣上掃出細碎的聲響。
給它洗澡時,熱水剛淋到身上,它就嚇得直哆嗦,爪子緊緊抓住我的手腕,指甲軟得幾乎沒長出來,卻攥得格外用力。泡沫沖干凈,才發現它原本是只很漂亮的串串,棕白相間的毛卷卷的,像團棉花糖。擦干后用吹風機吹,它起初還怕,後來竟慢慢放松下來,往我懷里鉆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音,像台沒上油的小馬達。
獸醫檢查后說:「身體沒大礙,就是受了驚嚇,還有點營養不良。」 開了包營養膏,小狗舔得滿臉都是,見我笑它,突然用舌頭舔我的臉頰,濕漉漉的,把我逗得直樂。它好像愣了一下,大概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,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點光亮,像蒙塵的鏡子被擦了擦。
第二天早上,我被 「窸窣」 聲吵醒,看見小狗蹲在床邊,正用鼻子拱我的拖鞋。見我醒了,立刻往后退了兩步,尾巴夾在兩腿間,像是做錯事的孩子。「過來。」 我拍了拍床沿,它猶豫著,慢慢走過來,用頭輕輕蹭我的手背,那一下輕得像片羽毛落在心上。
帶它散步是在一周后。剛到公園門口,它突然停下腳步,渾身繃緊,往我腿后鉆。原來是那天踹它的老頭迎面走來,小狗嚇得直哆嗦,卻沒叫,只是用爪子緊緊扒著我的褲腿。「別怕。」 我把它抱起來,老頭哼了一聲走開,懷里的小狗突然伸出舌頭,舔了舔我的下巴,像是在安慰。
變化發生在第十天的傍晚。我坐在沙發上看書,它突然叼來個網球,放在我腳邊,用鼻子拱我的手。把球扔出去,它愣了愣,才反應過來,瘸著不太利索的右腿追過去,撿回來放在我手里,尾巴搖得像朵盛開的向日葵,眼睛里的灰霧徹底散了,亮得像兩顆黑葡萄。
現在的它成了小區里的 「社交達人」。見誰都搖尾巴,送牛奶的大叔經過,它會叼著自己的玩具球追上去,非要人家陪它玩一會兒;隔壁的小女孩放學,它就蹲在單元門口等,見人過來,立刻跳起來撲她的書包,里面準有給它帶的小餅干。
那天在公園遇見當初的掃地阿姨,她笑著說:「這狗跟你親得很吶。」 小狗像是聽懂了,突然站起來,用后腿支撐著身體,前腿搭在我的肩膀上,舌頭舔得我滿臉口水。阿姨拍著大腿笑:「你看它,知道誰是恩人。」
夜里它趴在我枕邊睡覺,呼吸聲細細的。我摸著它卷卷的毛,突然想起在紙箱里第一次見它的樣子 —— 縮在角落,眼里一片死寂,哪像現在這樣,敢在我懷里四腳朝天,把最脆弱的肚皮露出來。
前幾天整理東西,翻出剛撿它時拍的照片:鞋盒里的小毛球,怯生生地望著鏡頭,右前腿還不敢伸直。現在那張照片被我放在了相框里,旁邊是它現在的樣子 —— 趴在草地上,叼著網球,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。
小狗好像知道這照片里的故事。每次經過相框,都會用鼻子蹭蹭玻璃,然后跑到我身邊,用頭拱我的手心,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。我突然明白,所謂的救贖從來都是雙向的。我給了它一個家,它卻用一點點找回的勇氣告訴我:哪怕被世界傷害過,也要敢再次伸出爪子,去擁抱那些溫暖的可能。
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,小狗正趴在窗台上,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歪腦袋。它的右前腿還是有點不利索,跑起來一顛一顛的,卻比誰都跑得快。我看著它在陽光下跳躍的樣子,突然想起它剛來時那雙死寂的眼睛,原來希望從來不會消失,只是需要一點耐心,一點溫柔,和一個愿意相信它能好起來的人。
現在每次帶它經過那個公園角落,它都會拉著我往那邊走,對著空蕩蕩的草地搖尾巴,像是在跟過去的自己告別。然后轉過頭,用鼻子蹭我的手心,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,仿佛在說:你看,我現在很好。
是啊,你很好,我們都很好。我握緊它的爪子,迎著朝陽往家走,它的尾巴掃得我手背癢癢的,像在提醒我:愛能治愈一切,不只是說說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