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區東門的垃圾桶總在清晨發出窸窣聲。上周我拎著垃圾袋過去時,看見只巴掌大的黃狗縮在紙箱縫里,渾身沾著黑泥,像塊被人踩過的年糕。它抖得厲害,喉嚨里發出 「吱吱」 的細響,像是生了銹的合頁在轉動,前爪還緊緊扒著塊碎磚頭 —— 後來才知道,那是它親媽出交通事故的地方。
「這崽兒守在路邊兩天了。」 倒垃圾的劉嬸嘆著氣踢開塊爛菜葉,「前兒它媽被電動車撞了,就躺在那棵槐樹下,這小東西硬是叫到嗓子啞。」 黃狗聽見 「媽媽」 兩個字,突然抬起頭,圓溜溜的眼睛里蒙著層水膜,沖著馬路牙子的方向歪了歪頭,像是在確認什麼。
第三天清晨,我又在垃圾桶旁撞見它。這次黃狗面前多了半塊饅頭,沾著點肉湯,顯然不是誰隨手丟的。遠處的車棚陰影里,蹲著只花斑狗,半邊耳朵缺了塊,瘦得能看見胯骨在皮毛下滑動。它見我看過來,立刻往后縮了縮,尾巴夾得像根貼在地上的細鐵絲。
黃狗起初不敢碰饅頭,只是用鼻子嗅來嗅去。花斑狗突然從陰影里走出來,用爪子把饅頭推到它鼻子底下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,像是在說 「吃吧」。直到小黃狗叼起饅頭啃了第一口,花斑狗才退回車棚,趴在地上盯著它,眼睛亮得像兩滴落在塵土里的露水。
現在這對 「母子」 成了小區的固定風景。花斑狗每天清晨都會叼來食物:有時是便利店扔掉的飯團,有時是菜市場撿的碎肉,自己只舔兩口沾著油星的地方,剩下的全推給黃狗。有次我看見它把塊火腿腸分成四段,最小的那截叼給黃狗,自己叼著最瘦的那塊躲回車棚。
過馬路時最讓人揪心。花斑狗會先用鼻子頂頂黃狗的屁股,等小家伙鉆到它肚子底下,才夾著尾巴往對面挪。有回電動車開得急,花斑狗猛地把黃狗往路邊一推,自己被車帶起的風掃得打了個趔趄,卻立刻回頭舔了舔黃狗的耳朵,像是在說 「別怕」。
小區超市的張叔最先在門口擺了個鋁盆,每天早上都倒點泡軟的狗糧。「你看那花斑狗,自己餓得肋骨凸著,倒把小黃喂得圓滾滾的。」 他說這話時,花斑狗正蹲在盆邊,等黃狗吃夠了,才低頭舔盆底的殘渣,尾巴卻輕輕搖著,像是很滿足。
有天夜里下暴雨,我撐著傘去看它們。花斑狗把黃狗護在破沙發墊里,自己趴在墊子邊緣,后背被雨水淋得透濕,卻始終沒動。小黃狗大概是冷了,往它懷里鉆了鉆,花斑狗立刻用前爪摟住它,喉嚨里的呼嚕聲蓋過了雨聲,像台轉得正歡的小馬達。
現在商鋪老闆們都默契地在門口留食。服裝店的李姐找了個木板箱,墊上舊毛衣當狗窩;修車鋪的老王總把客戶剩下的便當留著,特意挑出里面的骨頭;連最摳門的收廢品大爺,都會把撿來的肉包子分給它們。
昨天我看見黃狗在追個毛線球,花斑狗蹲在旁邊看,尾巴尖偶爾掃過地面,揚起點細灰。陽光照在它們身上,能看見黃狗背上的毛已經長齊了,像塊蓬松的玉米糕,花斑狗缺了的耳朵邊,居然新長出些絨毛,軟軟的像團蒲公英。
劉嬸拎著菜經過時直樂:「這叫啥?抱團取暖唄。」 我望著車棚陰影里那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身影,突然明白:善良從不需要刻意學,就像花斑狗明明自己都填不飽肚子,卻還是把最好的留給小黃狗;就像小區里的人們,明明和這兩只流浪狗非親非故,卻愿意為它們多留一口吃的。
原來最動人的溫暖,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。就像此刻,黃狗叼著毛線球跑到花斑狗面前,用濕漉漉的鼻子蹭它的臉,而花斑狗輕輕舔了舔小黃的耳朵,陽光穿過樹葉落在它們身上,鍍上了層暖融融的金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