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花走的那天,大橘蹲在它常躺的飄窗上,整整一天沒動。陽光從東邊移到西邊,把它橘色的影子拉得老長,像塊曬褪色的舊毛毯。
十二歲的三花是在睡夢中去的喵星。前一晚,它還顫巍巍地跳上沙發,把腦袋擱在我腿上,呼嚕聲輕得像片羽毛。大橘守在旁邊,用尾巴尖一下下掃著三花的耳朵,像在給老伙計梳毛。
變故是從三花的食碗空了開始的。以前這只玳瑁色的小母貓,總愛搶大橘的糧吃,每次都把自己的碗撇在一邊。可現在,大橘看著兩個并排的碗,聞都不聞,連最愛的蛋黃凍干也推得老遠。我把凍干捏碎了遞到它嘴邊,它只是用鼻子蹭蹭我的手指,藍綠色的眼睛里,蒙著層化不開的霧。
小區里的老鄰居都知道這對貓搭檔。三花最淘,總趁我不在家扒魚缸,爪子伸進水里撈金魚,濺得滿地是水。大橘就蹲在旁邊望風,聽見鑰匙響立刻喵喵叫著報信,等我沖進客廳,倆毛球早縮在沙發底下,只露出半截搖晃的尾巴。有次三花真把小金魚撈了出來,大橘叼著魚尾巴就往陽台跑,結果被我抓個正著,倆貓耷拉著腦袋挨訓的樣子,現在想起來還忍不住笑。
三花走后的第三周,大橘開始頻繁往陽台跑。以前它最煩三花撓玻璃門的動靜,現在卻總蹲在門口,對著空蕩蕩的防盜網發呆。有天半夜被風鈴吵醒,我摸著黑去陽台,看見大橘正用爪子輕輕扒著玻璃,喉嚨里發出細細的嗚咽,像在喊誰的名字。
給大橘梳毛那天,它突然用頭蹭我的手心,力道比往常重些,像在撒嬌,又像在告別。梳子上沾著大把橘色的毛,它的脊背明顯瘦了下去,摸上去能感覺到嶙峋的骨頭。梳到尾巴根時,它突然往我懷里鉆,呼嚕聲斷斷續續的,我低頭吻它的額頭,發現它的眼角濕漉漉的。
李醫生來家里看它時,嘆了口氣:「老貓通人性,它是自己不想活了。」 寵物醫院的保溫箱里,大橘安靜地躺著,輸液管里的藥液一滴一滴往下落,它卻始終望著門口,像是在等什麼。我把三花生前最喜歡的毛線球放在它枕邊,它伸出爪子碰了碰,又慢慢收了回去。
大橘走的那天,陽光和三花離開時一樣好。它蜷在三花的舊窩里,尾巴圈住自己的爪子,姿勢和照片里剛到家時一模一樣。十年前那個雨天,我在小區垃圾桶旁撿到它們,兩個巴掌大的毛球擠在紙箱子里,三花用爪子拍大橘的臉,大橘就舔三花的耳朵,像對分不開的小冤家。
現在客廳里,兩個食碗還并排擺在墻角。陽光斜斜照進來的時候,地上仿佛還有兩團毛茸茸的影子在打滾,一個玳瑁色,一個橘黃色,追著空中的灰塵跑。魚缸早就換成了假山造景,可每次路過,總覺得能聽見三花扒玻璃的 「咔噠」 聲,還有大橘在旁邊 「喵喵」 的報信聲。
樓下的流浪貓最近總蹲在我家窗台,一只三花,一只大橘,見我開窗就往里跳,動作熟門熟路的。
李醫生說:「是它們派來的信使呢。」 我把凍干放在窗台上,看著倆毛球搶食吃,忽然明白,有些告別從來不是終點。
冰箱上的拍立得開始泛黃,照片里三花正伸爪撈金魚,大橘歪著腦袋看鏡頭。這十幾年光陰,原來都藏在貓砂盆的劃痕里,藏在沙發扶手的抓痕里,藏在兩個永遠并排擺放的空食碗里。
夜里起夜時,偶爾能聽見客廳傳來細微的 「咕嚕」 聲。我知道,是我的倆孩子回來了,正蜷在沙發上,像從前無數個夜晚那樣,互相舔著耳朵說悄悄話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