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頭正毒的時候,劉奶奶背著竹簍往村口走。竹簍里的大黃把腦袋擱在邊緣,耷拉的耳朵被陽光曬得發黃,舌頭伸出來半天沒力氣縮回去。
「老伙計,再忍忍。」 奶奶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,竹簍帶子在肩上勒出兩道紅印,像兩條醒目的蚯蚓。大黃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兒,爪子輕輕搭在奶奶后背上,肉墊蹭著她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。
這只黃狗陪了奶奶八年。從當初剛斷奶的小毛球,長成如今能把菜園子守得嚴嚴實實的大家伙。春天陪她種豆角,夏天臥在籬笆邊趕蚊子,秋天幫著叼菜籃子,冬天就蜷在灶台邊打呼嚕。
今早奶奶去喂飯,發現大黃趴在狗窩門口沒動,食盆里的粥原封不動。伸手一摸,它鼻頭燙得嚇人,眼睛半睜半閉,看見奶奶來了,尾巴尖只勉強晃了晃。
「走,帶你看李醫生去。」 奶奶翻出墻角的舊竹簍,大黃懂事地往里鉆,卻在竹簍晃動時突然停下,用腦袋蹭了蹭奶奶的膝蓋,像是在說 「不用麻煩」。
醫院門口的王嬸探出頭,看見竹簍里的大黃直嘆氣:「前兒還見它追著胡蝶跑呢,這咋說病就病了?」 奶奶把竹簍往樹蔭里挪了挪:「老毛病又犯嘍,去年這個時候也折騰過一回。」 她抬手摸了摸大黃的耳朵,小家伙立刻把腦袋往她手心湊,尾巴在竹簍里掃出沙沙的響。
診室里的消毒水味嗆得大黃縮成一團。
李醫生剛拿出聽診器,它突然掙扎著要站起來,爪子 「哐當」 一聲碰倒了藥水瓶。
「哎喲你這傻狗。」 奶奶趕緊按住它,粗糙的手掌撫過它發燙的鼻頭,「摔了瓶子不要緊,別讓針頭扎著爪子。」 大黃嗚咽著,伸出舌頭舔她手背上的老年斑,把奶奶的手舔得濕漉漉的。
「是慢性腎炎,得長期調理。」 李醫生推了推眼鏡,看著奶奶佝僂的背,「您腿腳不方便,要不……」
「沒事。」 奶奶打斷他,從布包里掏出個用手帕裹著的小本子,上面記著去年給大黃看病的藥方,「它陪著我守了八年菜園子,我守著它調理,應該的。」
輸液的時候,大黃趴在竹簍里,眼睛一直盯著奶奶。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,在它金黃的毛上撒了層金粉。走廊里有個年輕人舉著手機拍照,鏡頭里白發老人正用蒲扇給竹簍送風,竹簍里的狗把下巴擱在她的手腕上,安安靜靜的。
「拍啥呢?」 奶奶抬頭笑了笑。年輕人舉著手機說:「奶奶,您和大黃真好。」 大黃像是聽懂了,尾巴尖輕輕勾了勾奶奶的袖子。
回家時太陽西斜,把一老一犬的影子拉得老長。竹簍隨著奶奶的腳步輕輕晃,大黃在里面打盹,偶爾發出兩聲夢囈。路過張屠戶的肉攤,老闆切了塊骨頭遞過來:「給大黃補補。」 奶奶要給錢,他擺擺手:「去年它幫我看攤,還嚇跑過小偷呢。
」
快到村口時,大黃突然坐起來,對著菜園子的方向 「汪」 了一聲。奶奶笑著說:「知道了,惦記著你的菜地呢。等好了,還讓你守著籬笆根兒曬太陽。」
竹簍里的大黃把腦袋靠在奶奶背上,耳朵被風吹得輕輕動。村里人都說大黃遇見了好人家,可奶奶總念叨,是大黃給她做伴兒。八年了,多少個冷清的夜晚,都是這暖烘烘的毛團臥在腳邊;多少回生病臥床,都是它趴在門口嗚咽著叫人來。
現在大黃的呼吸平穩多了,竹簍里傳來輕微的呼嚕聲。奶奶摸了摸竹簍底,那里鋪著她去年做的新棉墊。夕陽把她們的影子疊在一起,分不清哪是背著竹簍的人,哪是竹簍里的狗。
或許這世間最好的陪伴,從來都不是誰照顧誰,而是你守著我的菜園,我背著你的病痛,在日升月落里,把孤單的日子,過成了暖融融的光景。今晚就能給大黃煮骨頭湯了,奶奶想著,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,竹簍里的暖光,隨著她的步子,一路晃向家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