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區花壇的冬青叢后,我第三次撞見那只黃狗時,它正用前爪扒著塊沾著塵土的碎骨頭。肋骨在松弛的皮膚下根根凸起,像串沒穿好的算盤珠,每喘口氣都能看見胸口劇烈起伏,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。
「餓壞了吧?」 我把手里的火腿腸掰成小塊,它卻猛地后退半步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警告聲,尾巴夾得像片被雨打蔫的葉子。陽光透過樹葉照在它背上,能看見斑禿的地方露出粉紅的皮肉,沾著的泥塊結得像層硬殼。
保潔張阿姨推著垃圾桶經過,嘆了口氣:「前陣子還見它主人抱著呢,說是得了皮膚病,治了兩次就嫌費錢,直接扔出來了。」 她用掃帚把狗窩邊的塑料袋扒開,露出個破棉墊:「你看這狗,傻得很,天天守著原來住的那棟樓,以為主人會來接。」
接下來的日子,我每天帶個不銹鋼碗下樓。第一次把溫水遞過去時,黃狗盯著我的手看了足足半分鐘,才小心翼翼地湊過來,舌頭舔得碗沿叮當響,耳朵卻始終豎著,像台警惕的雷達。
有天暴雨傾盆,我撐著傘去找它,發現黃狗正蜷縮在腳踏車棚的角落,把那塊碎骨頭緊緊護在懷里,毛被淋得像塊沉重的抹布。我把帶來的舊毛巾披在它身上,它突然用腦袋蹭了蹭我的手背,冰涼的鼻尖帶著點雨水的濕氣。
帶它去寵物醫院那天,黃狗在腳踏車筐里抖得厲害。
醫生翻開它的耳朵時,我才發現里面結著厚厚的痂:「是中耳炎引起的發熱,再拖下去就危險了。」 打針時它沒掙扎,只是用琥珀色的眼睛望著我,像是知道這是在救它。
回家路過曾經的棄養點,黃狗突然從筐里站起來,對著那棟樓 「汪汪」 叫了兩聲,聲音嘶啞得像塊生銹的鐵片。我摸了摸它的頭:「不回去了,跟我走吧。」 它居然聽懂了,乖乖地臥回筐里,尾巴輕輕掃著筐沿。
給它取名 「石頭」,是因為它總愛叼著塊鵝卵石玩。第一次給它洗澡時,溫水沖下來的泡沫都是灰黑色的,洗到第三遍才露出底下的黃毛。石頭站在浴缸里一動不動,直到吹風機嗡嗡響起,才突然抖了抖耳朵,把水珠濺到我臉上。
現在的石頭,每天早上都會叼著我的拖鞋在門口等。小區里的孩子們總愛追著它跑,說它背上的黃毛曬過太陽后,像塊暖融融的蜂蜜糕。張阿姨送垃圾時,總會多帶根肉腸:「看這精氣神,哪還有半分當初的可憐樣。」
上周我加班晚歸,發現石頭趴在樓道口的墊子上,旁邊擺著它最寶貝的鵝卵石。聽見我的腳步聲,它立刻搖著尾巴迎上來,前爪搭在我膝蓋上,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。樓道的聲控燈亮起時,我看見它耳朵上的毛已經長齊了,像兩朵小小的向日葵。
整理舊物時翻出張照片:石頭剛來時站在花壇邊,瘦得能數清肋骨,眼睛里蒙著層灰蒙蒙的霧。
再看看此刻趴在沙發上打盹的它,肚子鼓得像個小皮球,爪子還抱著那塊撿來的鵝卵石。
窗外的月光灑進來,石頭突然翻了個身,把腦袋擱在我的拖鞋上。我輕輕摸著它背上柔軟的毛,突然明白:所謂的責任,從來不是一時興起的寵愛,而是在風雨來時,愿意為那個小生命撐起一把傘。就像石頭守著碎骨頭等待的執著,被溫柔以待過的生命,總會用加倍的信任,把日子暖成塊甜滋滋的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