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家洼大集的日頭毒得像要把人烤化,我蹲在涼皮攤前,辣子油濺在褲腿上也顧不上擦。斜對角突然炸開的罵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—— 穿藍布衫的大叔正抬腳踹紙箱,箱里的灰毛團像片被狂風卷動的枯葉,發出細得像蚊子叫的哀嚎。
「這貓咋您了?」 我撂下筷子擠過去,一股餿味混著汗味撲過來。紙箱里的小貓瘦得能數清肋骨,右耳缺了個三角,沾著的泥塊干得像痂。見我伸手,它非但沒躲,反倒顫巍巍地抬起頭,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瞅我,眼皮上的眼屎糊成塊,偏生那點黃亮,看得人心尖發顫。
「鉆我豬圈拱翻麩子!」 大叔的布鞋又要落下,我伸手攔住時,指尖被小貓舔了一下,濕乎乎的,帶著點涼皮湯的酸味。它的舌頭糙得像砂紙,卻輕得怕碰碎什麼似的。
「30 塊,我買了。」 我摸出錢包,三張皺巴巴的十塊錢剛遞過去,大叔就捏著錢往肉攤走,嘴里嘟囔 「傻子才花錢買病貓」。我把小貓揣進帆布包,它在里面團成球,爪子勾著包帶輕輕晃,像掛了個會動的毛線團。
回家剛把它倒在舊棉絮上,小貓就打了個噴嚏,右后腿蜷著不敢沾地。我翻出雲南白藥,棉簽剛碰到它腿,就 「嗷」 地一聲鉆進床底,露出半截灰尾巴,像根被風吹動的細草。
「祖宗哎,上藥才能好。」 我趴在地上夠它,額頭磕在床板上,疼得眼冒金星。
忽然手背一暖,小貓竟從床底探出頭,用沒受傷的爪子輕輕拍我,黃眼睛彎成了月牙。
我媽推門進來時,正撞見我給貓喂葡萄糖。她手里的雞毛撣子 「啪」 地砸在桌上:「哪來的野貓?王嬸說這東西招晦氣!」 小貓像是聽懂了,往我胳肢窩里縮,尾巴尖繞著我的手腕纏了兩圈。
「噗 ——」 一聲悶響,小貓放了個屁,臊得我媽后退三步。我抱著貓直樂,它卻歪著頭舔我下巴,把我逗得眼淚都出來了。
第二天帶它去寵物醫院,穿白大褂的醫生捏著化驗單嘆氣:「貓瘟,治不治?得兩千多。」 我摸著小貓的耳朵,它正用腦袋蹭我的掌心,呼嚕聲細得像春蠶啃桑葉。繳費時手機 「叮」 地響了,是房東催租的短信,可我看著它琥珀色的眼睛,鬼使神差地按了確認支付。
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像打仗。每天凌晨五點帶它去打針,夜里三點用針管喂營養膏。有天我困得趴在床邊打盹,手背突然被輕輕拍了拍 —— 小貓站在枕頭上,正用沒受傷的爪子給我蓋毛毯,尾巴尖還勾著被角。
第七天去復查,醫生舉著化驗單笑:「命硬!」 小貓在診療台上轉了個圈,突然跳起來,在我臉上舔了口,留下道濕乎乎的印子。旁邊候診的阿姨直樂:「這貓通人性,知道誰救它。」
回家路過彩票站,我摸出兜里僅剩的兩塊錢買了注機選。
第二天刷手機時,屏幕上的中獎號碼刺得我眼睛發花 —— 二等獎,十八萬。我抱著小貓往彩票站跑,它在我懷里蹬腿,黃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。
領獎那天,小貓在獎金證書上踩了個梅花印。我媽燉了鍋鯽魚湯,把魚肚最嫩的地方挑出來喂它,嘴里念叨 「真是咱家的財神貓」。可我知道,這小家伙哪是什麼財神,不過是個在集市上差點被踹死的小可憐,剛好遇上了個見不得帶毛生靈遭罪的傻人。
現在 「大集」(我給它起的名)胖得像個灰皮球,每天蹲在窗台看樓下的鴿子。有次我帶它去李家洼趕集,賣肉的大叔看見它,撓著頭笑:「這貓養得真好。」 大集突然從帆布包里探出頭,沖他 「喵」 了一聲,聲音亮得像銀鈴。
路過當初的涼皮攤,我又買了碗面。大集蹲在桌上,用爪子拍我的筷子,非要搶根涼皮吃。陽光透過遮陽棚照在它身上,灰毛泛著金芒,右耳缺的那塊三角,在我眼里成了最特別的記號。
原來緣分這東西真不貴,30 塊能買下條命,兩千多能換個伴,而那十八萬,不過是老天爺怕我后悔,給的一點甜。就像此刻,大集正把腦袋埋在我手心打呼嚕,我摸著它后頸的軟毛,突然明白:救它哪是幫它,分明是它給了我個機會,讓我知道自己心里那點軟和勁兒,原來這麼值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