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發財第一次被抱進家門時,只有巴掌大,在毛毯上踩出梅花印,像落了串小草莓。它總愛蹲在窗台看鴿子,圓滾滾的肚皮隨著呼吸起伏,女主人喊它 「發財」,它就會甩甩橘白相間的尾巴,仿佛知道這名字里藏著好日子的期盼。
七年后的那個春天,發財開始不愛動了。原先能跳上冰箱頂偷魚干,如今連沙發都懶得爬,喂食時聞聞就走開,耳朵后面的毛漸漸失去了光澤。去醫院那天,它縮在航空箱里,爪尖緊緊勾著女主人的衣角,仿佛預感到什麼。
「惡性淋巴癌,晚期了。」 醫生的聲音像塊冰,砸得人心里發沉。發財似乎聽懂了,用腦袋蹭了蹭女主人的手背,喉嚨里發出細微的 「咕嚕」 聲,像是在安慰。第一次手術后,它脖子上多了塊紗布,卻依舊堅持跳上床頭,把腦袋擱在女主人枕頭邊,只是呼吸時會輕輕發抖。
七百多片藥,一百多針,十幾次血檢…… 女主人的筆記本記滿了日期和劑量。化療最難受的時候,發財吐得站不穩,卻還是會拖著身子,把掉在地上的藥片扒到貓砂盆里,像是怕弄臟了屋子。有次女主人哭著給它喂藥,它突然伸出舌頭,舔掉她臉頰的淚珠,咸澀的味道讓它皺了皺鼻子,卻沒躲開。
它最勇敢的一次,是做完腹超回家。麻藥還沒退,就掙扎著跳下床,在食盆里扒拉出顆凍干,叼到女主人手里。
那是它最愛的雞肉味,平時誰碰跟誰急,那天卻用鼻子把凍干往她掌心按,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。
病情擴散的消息傳來時,窗外的玉蘭花正落。發財已經瘦得能看見肋骨,卻還是每天等在門口,聽見鑰匙聲就搖尾巴,哪怕那尾巴細得像根棉線。女主人抱著它坐在沙發上,數它后頸的絨毛 —— 以前能數出三撮特別軟的,現在只剩下稀疏的幾根。
「咱們不遭罪了好不好?」 她摸著發財的耳朵,聲音抖得不成樣子。發財突然抬起頭,用前爪搭在她的手腕上,指甲輕輕磕著皮膚,像以前撒嬌時那樣。它的呼吸越來越慢,眼睛卻始終盯著女主人,瞳孔里映著她的影子,小小的,卻很清晰。
安樂的那天,陽光透過紗窗,在地板上投下格子。護士準備針管時,發財突然掙扎著站起來,用盡全身力氣往女主人懷里鉆。它已經站不穩了,前腿一軟跪在毯子上,卻還是仰著頭,多看了她一眼 —— 就一眼,慢得像把時間拉成了絲。
女主人後來總想起那個瞬間。發財的眼睛里沒有痛苦,只有她的樣子,像它七年來記住的每一個清晨、每一次撫摸、每塊偷偷塞進嘴里的罐頭。
它大概到最后都在想,這人怎麼哭了,是不是該用尾巴掃掃她的手。
整理遺物時,在發財的窩里發現個小球,是它剛來時玩的毛線團,磨得只剩個芯。女主人把球攥在手里,突然明白:所謂離別,不是消失,而是變成了別的東西 —— 是窗台永遠留著的空位,是開門時習慣性的回頭,是摸到口袋里貓糧時,心里那點軟軟的疼。
王發財大概早就教會她了。愛不是永不分開,而是哪怕只剩最后一眼,也要把對方的樣子,牢牢刻在核桃大的腦仁里,帶著這點暖,好好走下去。等到來世,它說不定會變成只更胖的橘貓,蹲在老地方,等她喊一聲 「發財」,再甩甩尾巴,像從沒離開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