抽屜最底層的鐵盒里,藏著半截磨禿的逗貓棒。十五年來,每天清晨五點,湯圓都會用尾巴掃我的臉,把這根藍白相間的塑料棒叼到枕頭邊,直到我爬起來陪它玩夠十分鐘。可現在,鐵盒的鎖扣生了銹,逗貓棒上的羽毛早就掉光了。
送湯圓走的那天,天陰得像塊浸了水的灰布。獸醫把它裹在我常穿的舊毛衣里遞過來,我這才發現,這只養了十五年的胖橘貓,最后瘦得能摸到每一根肋骨。回到家,沙發角落的貓窩空蕩蕩的,窗台上還擺著它愛啃的貓草,陽光照在上面,草葉尖上的露珠滾下來,砸在地板上,像誰在掉眼淚。
我坐在沙發上發呆,煙蒂在煙灰缸里堆成了小山。兒子放學回來,看見我通紅的眼睛,沒說話,只是默默收拾了貓碗。夜里起夜,腳邊再也沒有毛茸茸的東西蹭過來,冰箱里的雞胸肉還凍著,那是湯圓最愛的零食。
「爸,下樓遛遛。」 第七天傍晚,兒子拽著我往外走。小區花園的長椅上,放著個鋪著碎花布的紙箱,里面蜷著團白乎乎的小東西。「朋友家的貓生了崽,這只最活潑。」 兒子撓撓頭,「您看它…… 像不像小時候的湯圓?」
小家伙大概兩個月大,眼睛藍得像初秋的天空,骨碌碌轉著,看見我就 「喵」 了一聲,細得像根羽毛。我蹲下去,指尖剛碰到紙箱邊緣,它突然蹦起來,爪子扒著箱壁往上爬,摔了個四腳朝天,又立刻翻過來,搖搖晃晃沖到我腳邊。
「湯圓。」 我脫口而出這個名字。
話音剛落,小白貓突然停下動作,歪著腦袋看我,然后用尾巴勾住我的褲腿,順著布料往上爬,最后蹲在我的膝蓋上,用粉紅的小舌頭舔我的手。十五年前,剛斷奶的湯圓也是這樣,在寵物店里隔著玻璃沖我叫,我一喊它的名字,就扒著籠子不肯放。
眼淚毫無征兆地涌出來。這一次,不是錐心的疼,倒像是堵了很久的水管突然通了。小家伙大概覺得我的手在抖,用腦袋輕輕撞我的掌心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兒,像台小馬達在轉。
兒子在旁邊拍我的背:「您看,它也喜歡這個名字。」
現在,新湯圓霸占了舊湯圓的貓窩。它不愛吃雞胸肉,卻對冰箱里的酸奶情有獨鐘,每次偷喝都會把胡子沾得白白的。清晨五點,它照樣會叫醒我,只是不再叼逗貓棒,而是把兒子的橡皮蹭到我臉上。
昨天整理舊物,我翻出湯圓的照片。十五歲的胖橘貓趴在窗台曬太陽,肚子圓滾滾的;兩個月的小白貓正蹲在同一個窗台,爪子扒著玻璃,看外面飛過的麻雀。陽光穿過玻璃,在兩只貓身上都鍍了層金邊。
我把照片擺在書桌最顯眼的地方,新湯圓跳上來,用爪子輕輕拍了拍照片上的胖橘貓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有些告別不是終點。就像這只突然闖進我生活的小白貓,帶著舊時光的溫度,用毛茸茸的尾巴,把破碎的日子一點點縫補起來。
鐵盒里的逗貓棒,現在掛在新湯圓的窩邊。它總愛抱著那半截塑料棒打滾,藍眼睛亮晶晶的,像裝著整個夏天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