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子深處飄著餿水味時,我正低頭看手機,突然聽見 「嗷」 的一聲慘叫。抬頭就撞見個穿花襯衫的男人抬腳踢向墻角,一只棕黑色的小狗像片葉子似的滾到我腳邊,渾身抖得像台失靈的縫紉機。
「這狗晦氣,擋路!」 男人啐了口唾沫,轉身要走。我才看清那狗瘦得能數出肋骨,右后腿不自然地蜷著,沾著的血漬在灰撲撲的毛上凝成了黑塊。它抬起頭看我,眼睛里蒙著層白膜,像是蒙著層永遠擦不掉的恐懼。
「跟我走吧。」 我蹲下來伸手,小狗卻猛地往后縮,撞到墻根還在抖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聲,像根被捏住的笛子。花襯衫男人在旁邊笑:「撿這喪門星干啥?我早想扔了。」
把它裹進外套抱回家時,小家伙在我懷里紋絲不動,爪子卻悄悄勾住了我的衣角,像怕被再次丟掉。用溫水擦身時才發現,它后腿的毛黏成了硬殼,結痂下面鼓鼓囊囊的,一碰就疼得齜牙,卻始終沒咬我,只是把臉埋進毛巾里。
第二天清晨,看見小狗拖著后腿在地板上挪,我趕緊抱起它沖向寵物醫院。拍 X 光片的醫生指著屏幕嘆氣:「三根生銹的鐵釘嵌在肉里,最長的有五厘米,這是故意扎進去的。」 屏幕上那幾個慘白的陰影,像扎在我心上的刺。
手術時我守在門外,聽見里面傳來壓抑的嗚咽聲,突然想起昨天在巷子口,它看我的眼神 —— 不是求饒,是絕望。
護士出來時說:「這狗真懂事,麻藥沒過就想掙扎著起來,好像怕麻煩人。」
住院那幾天,我每天帶肉粥去看它。小狗總是等我把勺子遞到嘴邊才肯吃,吃兩口就抬頭看我,尾巴在地上掃出微弱的聲響。有次我故意把粥碗放在地上,它猶豫了半分鐘,才瘸著腿挪過去,耳朵卻始終豎著,像在提防突然飛來的腳。
出院帶回家那天,它第一次主動蹭我的褲腿。毛茸茸的腦袋蹭得我腳踝發癢,抬眼時,眼睛里的白膜好像薄了點,能看見底下的黑亮。我給它取名 「鐵蛋」,希望它能像石頭一樣結實。
鐵蛋學東西特別快。三天就會用狗廁所,一周能聽懂自己的名字,卻唯獨怕兩樣東西 —— 男人的皮鞋聲,還有放在地上的金屬盆。有次修水管的師傅上門,它 「嗖」 地鉆進沙發底,直到人家走了半小時,才敢露出個腦袋偷看。
最讓我心軟的是它的討好。我伏案工作時,它總用沒受傷的前腿輕輕搭我的胳膊,見我看它,就立刻把腿收回去,趴在旁邊舔自己的爪子,像做錯事的孩子。有次我感冒咳嗽,它居然把自己最寶貝的玩具球叼到我枕邊,球上還沾著它的口水。
小區里的孩子們都愛逗鐵蛋。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總把零花錢攢下來買火腿腸,戴眼鏡的小男孩教它握手。鐵蛋起初躲得遠遠的,後來敢湊過去聞聞孩子們的手心,尾巴搖得越來越歡,只是看見穿花襯衫的路人,還是會下意識往我身后躲。
三個月后,鐵蛋的后腿徹底好了,能跟著我在公園跑圈。陽光好的午后,它總趴在草坪上打滾,把肚皮露出來曬太陽,黑亮的眼睛瞇成條縫,喉嚨里的呼嚕聲像台小馬達。
有天我故意把肉干扔得老遠,它叼回來時,突然在我面前放下,用腦袋頂我的手。我這才發現,它右后腿的毛長齊了,蓋住了那道丑陋的疤,只剩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新毛。
看著鐵蛋追著胡蝶跑遠的背影,突然明白:有些傷口會結疤,但愛能讓疤上長出新的絨毛。就像現在,它跑累了撲進我懷里,用舌頭舔我的臉頰,濕漉漉的熱情里,再也找不到當初在巷子里的恐懼。
原來治愈傷痛的,從來不是時間,是一次次被溫柔接住的瞬間 —— 接住它的顫抖,接住它的討好,接住它小心翼翼遞過來的信任,讓它知道,這世上真的有不會收回的手,和永遠為它敞開的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