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園的長椅旁,一只運動鞋盒子歪歪地躺在草叢邊。邊角塌下去一塊,沾著的泥印被露水打濕,暈成淺褐色的斑。盒蓋斜斜搭著,露出一小撮棕黃色的毛,像從線團里掉出來的線頭。
我剛走過去,盒子里就傳來 「嗚嗚」 的聲兒,細得像根快斷的棉線。蹲下來掀盒蓋時,指腹蹭到盒壁的潮氣,涼絲絲的。里面縮著只小狗,閉著眼睛發抖,巴掌大的身子蜷成球,四個粉粉的小爪子在硬紙板上亂扒,指甲嫩得像透明的月牙。
「怕是剛生下來沒幾天。」 路過的張阿姨嘆了口氣,手里的菜籃子晃了晃,「眼睛還沒睜開呢,這扔出來就是等死。」 她彎腰想摸,小狗突然 「嗚」 地叫得急了,爪子扒得更兇,卻沒力氣撐起身子,只是在盒子里滾了半圈,棕黃色的毛沾了些紙屑。
風卷著銀杏葉掃過地面,帶來陣涼意。小狗的肚皮隨著呼吸快速起伏,濕漉漉的毛貼在身上,能看見細得像棉線的肋骨。我突然想起家里還有罐沒開封的羊奶粉,是前陣子幫懷孕的鄰居買的,當時她說萬一奶水不夠可以救急。
「你看這嘴,還在咂巴呢。」 張阿姨指著小狗的鼻子,粉粉的鼻尖上掛著個小水珠,「準是餓壞了。」 我把外套脫下來,鋪在膝蓋上,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捧起來。它輕得像團棉花,在我手心里抖個不停,小腦袋卻本能地往暖和的地方鉆,鼻尖蹭著我的拇指。
回家的路上,它始終沒睜眼,只是偶爾發出 「哼哼」 的聲兒,像台快沒電的小馬達。沖進家門翻出羊奶粉,用溫水沖開,吸在去掉針頭的針管里,慢慢往它嘴里推。奶汁剛碰到舌頭,小狗突然吧嗒起嘴,喉嚨里發出 「咕嘟」 的輕響,小爪子卻還在我手背上無意識地扒。
喂到第三針管,它突然不動了,小肚皮鼓鼓的,呼吸變得勻實。我找了個裝蛋糕的紙盒,鋪上周遭的舊毛衣,把它放進去時,它竟往毛衣深處拱了拱,發出滿足的 「嗚嗚」 聲。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,在它棕黃色的毛上切出亮帶,能看見細細的絨毛在空氣里輕輕動。
傍晚給獸醫朋友發視訊,她指著屏幕里的小狗說:「得每兩小時喂一次奶,還得幫它排便。」 我趕緊找了團棉簽,蘸著溫水輕輕擦它的肚皮,剛碰了兩下,小狗突然抖了抖,尿在了毛衣上。看著那片迅速暈開的濕痕,我忍不住笑了 —— 這小不點,倒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。
夜里定了三個鬧鐘,每次醒來都看見紙盒里的小毛球。有次迷迷糊糊伸手去摸,指尖被它含在嘴里,軟軟的舌頭舔得我發癢。它的眼睛還是沒睜開,卻能憑著氣味找到我的手,用小腦袋一個勁兒地蹭,像在尋找媽媽的乳頭。
三天后的清晨,我正用針管喂奶,突然看見小狗的眼皮動了動。湊過去細看,兩道細縫里露出點黑,像墨汁滴進了清水。
張阿姨來送雞蛋時,剛好撞見它睜開眼睛 —— 灰蒙蒙的,還看不清東西,卻直勾勾地對著我晃腦袋。
「這是認人了。」 張阿姨把雞蛋放在桌上,「當時我就說,你準舍不得不管。」 小狗突然從紙盒里爬出來,搖搖晃晃地往我腳邊挪,走三步跌一步,最后干脆趴在我的拖鞋上,小肚皮貼著鞋面的布料,發出輕微的呼嚕聲。
現在鞋盒被洗干凈收在柜子里,里面墊著的毛衣成了小狗的專屬墊子。它已經能滿地跑了,棕黃色的毛長得蓬松,像團會動的蒲公英。每天早上我穿鞋時,它總愛叼著鞋帶往后拖,小尾巴搖得像個小旗子。
那天路過公園長椅,草叢邊的泥地上還留著個淺坑,是那只鞋盒壓出來的。風照樣刮過樹梢,可我知道,有個小生命因為那次駐足,躲過了冰冷的露水,現在正趴在溫暖的家里,等著下一頓羊奶。
其實救它并不難,不過是彎腰掀開盒蓋的瞬間,是那點不忍心的溫柔。對我們來說可能只是舉手之勞,對這個閉著眼睛的小毛球,卻是整個世界的光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