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區的遛狗時間總跟著夕陽走。傍晚六點,穿運動服的阿姨牽著貴賓犬經過,穿皮鞋的男人領著柯基慢跑,穿校服的女孩逗著懷里的比熊 —— 每當這時,路邊的灌木叢里就會鉆出個瘦骨嶙峋的影子。
是只土黃色的小狗,毛糾結成塊,沾著草籽和泥點。它從不靠近,只遠遠地跟著,等別家狗狗停下來聞電線桿,就趕緊湊過去,用鼻子輕輕碰對方的尾巴,玩不了半分鐘,就被主人拽著繩子的狗狗甩開。
「這野狗天天跟著,真討厭。」 有天聽見穿紅裙子的女人踢了它一腳,小狗嗚咽著躲回灌木叢,卻沒跑遠,只是蹲在冬青叢后面,看著那只泰迪被抱進單元門,尾巴輕輕搖了兩下,又無力地垂下去,像片被風吹蔫的葉子。
連續五天,每次遛金毛豆豆時,都能看見這只小狗。它遠遠跟著,豆豆回頭看它,它就立刻趴在地上,把肚皮貼在冰涼的水泥地上,像是在示弱。直到有天傍晚,豆豆突然掙脫牽引繩,跑到小狗面前,用鼻子拱它的耳朵,小狗猶豫著,伸出舌頭舔了舔豆豆的鼻尖。
蹲下來試探著伸手時,小狗往后縮了縮,黑亮的眼睛里滿是怯生生的渴望。指尖碰到它鼻子的瞬間,涼得像塊冰。它猶豫著,慢慢把腦袋往我手心蹭,粗糙的舌頭舔得我指腹發麻,尾巴尖在地上掃出細碎的聲響。
「跟我回家吧。」 把它抱起來時,才發現這小家伙輕得像團棉花,能清晰地摸到肋骨,像串小小的月牙。
路過便利店買火腿腸,它叼在嘴里,卻沒吃,只是用爪子輕輕按住我的手腕,像是怕這突如其來的溫暖會消失。
家里的金毛豆豆湊過來聞它,小狗嚇得直哆嗦,往我胳肢窩鉆。找了個紙箱,墊上舊毛巾放在浴室角落,它縮在里面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客廳里的豆豆,身體微微發抖,卻在我轉身時,用爪子勾住了我的褲腳。
分食盆時,豆豆大口吞咽著狗糧,小狗卻蹲在原地,看著我手里的食盆,不敢靠近。把盆推到它面前,它看看我,又看看豆豆,終于小心翼翼地低下頭,吃兩口就抬頭張望,直到確認沒人趕它,才敢大口吃起來。吃到一半,尾巴尖突然開始小幅度擺動,像片被風吹動的羽毛。
第二天給它洗澡,熱水剛淋到身上,它就嚇得往盆外跳,爪子在瓷磚上打滑。「別怕。」 我用溫水一點點澆它的背,臟水流進排水口,露出底下毛茸茸的淺黃色絨毛,像剛剝殼的小雞。洗干凈的小狗站在毛巾上,甩了甩水珠,突然有點害羞地蹭了蹭我的腿,濕乎乎的尾巴掃得我腳踝癢癢的。
「以后就叫你小黃吧。」 我把吹干的它放在沙發上,豆豆立刻湊過來,用身體把它圈在中間。小黃起初還繃緊身子,過了會兒,竟慢慢放松下來,把頭靠在豆豆的肚子上,眼睛半瞇著,像只滿足的小貓咪。
夜里起夜時,借著客廳的月光,看見兩只狗擠在狗窩里。
小黃蜷縮在豆豆懷里,小小的身體隨著呼吸一起一伏,發出輕微的呼嚕聲,比豆豆的鼾聲細弱得多,卻像根線,輕輕系在我心上。它再也不用蹲在路邊,羨慕地看著別家狗狗被抱進電梯了。
周末帶它們去公園,小黃起初總跟在豆豆后面跑,見別的狗狗靠近,就立刻躲到豆豆身后。有只薩摩耶跑過來想跟它玩,它嚇得往我腳邊鉆,卻在我摸它腦袋說 「沒事」 后,慢慢探出頭,用鼻子碰了碰薩摩耶的鼻子,尾巴搖得像朵盛開的小菊花。
回家的路上,小黃第一次掙脫我的手,跑到前面帶路,跑兩步就回頭看,見我跟上,又歡快地往前跑,淺黃色的身影在陽光下跳躍,像團流動的小火焰。豆豆跟在后面,時不時用鼻子拱拱它的屁股,像是在說 「慢點跑」。
鄰居阿姨看見,笑著說:「這小狗跟你家豆豆真親。」 我低頭看,小黃正叼著豆豆的牽引繩往我手里塞,尾巴掃得地面沙沙響。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它時,它蹲在灌木叢后,羨慕地看著豆豆被我牽走,眼睛里的渴望像顆蒙塵的星星。
現在的小黃,會在我下班時叼來拖鞋,會在豆豆搶它食物時輕輕拍豆豆的臉,會在夜里鉆被窩,把冰涼的小鼻子貼在我的臉頰上。它不再是那只蹲在路邊的流浪狗,而是家里的小成員,是豆豆的小伙伴,是每個清晨趴在床頭叫我起床的小鬧鐘。
某個雨天的傍晚,豆豆趴在沙發上睡覺,小黃蹲在窗邊,看著外面被淋濕的流浪貓,突然跑到食盆邊,用鼻子拱出半塊餅干,放在門口,像是在邀請外面的伙伴。我摸著它的頭笑:「你現在有 home 了,還想著別人呢。」 它歪著腦袋看我,尾巴搖得更歡了。
看著它濕漉漉的眼睛,突然明白,所謂救贖從來都是相互的。我給了它一個遮風擋雨的家,它卻用小心翼翼的信任,用尾巴尖的每一次擺動,用深夜里蜷縮在身邊的溫暖,告訴我 —— 每個生命都值得被溫柔對待,而那些看似弱小的存在,往往藏著最強大的治愈力量。
如今的小黃,早已不是那只怯生生的流浪狗。它會跳上餐桌偷咬一口面包,會把豆豆的玩具叼到沙發底下,會在我看電視時,蜷在我腿上打呼嚕。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它身上,淺黃色的絨毛泛著金光,比初見時那灰撲撲的模樣,亮得不知多少倍。
樓下的灌木叢里,再也看不見那只蹲守的小狗。但小區里多了道溫暖的風景:金毛豆豆后面跟著只淺黃色的小狗,它們一起追著落葉跑,一起在草坪上打滾,一起被主人喊著回家。那只曾經羨慕別人有家的小狗,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歸途,和永遠等它回家的燈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