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早上的陽光斜斜切過早餐店的玻璃窗,女兒正用吸管戳著碗里的豆漿,突然 「呀」 地一聲站起來,小手指著街角:「媽媽你看!」
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,早餐店門口的台階下,蹲著個黑乎乎的東西,像塊被人丟棄的瀝青疙瘩,表面還沾著些碎石子。要不是那東西突然動了動,誰也不會想到那是個活物。
「那是什麼呀?」 女兒攥著我的衣角往外拽,帆布鞋在水泥地上蹭出 「沙沙」 聲。走近了才看清,那團黑東西上有兩個微弱的光點在動 —— 是雙眼睛,正怯生生地望著我們,喉嚨里發出 「嗚嗚」 的輕響,像漏風的風箱。
「是只小狗。」 我蹲下來,心臟猛地一揪。瀝青把它裹得嚴嚴實實,分不清是毛還是泥,只有鼻子和眼睛露在外面,濕漉漉的黑眼珠里,映著我和女兒的影子。它試著抬了抬前腿,卻被凝固的瀝青拽得打了個趔趄,疼得縮成一團。
「媽媽,救救它吧!」 女兒的眼淚啪嗒掉在小狗的 「黑盔甲」 上,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。她想用手摸,被我攔住:「瀝青會粘手的。」 早餐店老闆探出頭:「這東西在這兒蹲兩天了,我還以為是塊破油布呢。」
五金店的王師傅聽說要救狗,翻箱倒柜找出三副橡膠手套和半桶廢機油:「這玩意兒能溶瀝青,輕點擦,別傷著它。」 女兒踮著腳遞過機油,小胳膊舉得筆直,看我往小狗身上倒,突然捂住嘴:「它會不會疼呀?」
廢機油剛碰到瀝青殼,小狗就抖了一下,卻沒躲,只是把腦袋往我手心蹭了蹭,鼻尖涼得像塊冰。女兒找來根沒用過的冰棍棍,蹲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刮,瀝青塊簌簌落在地上,露出底下一小撮發黃的絨毛,像黑夜里透出的星子。
「阿姨,我來幫你。」 買菜路過的張阿姨拎著布袋站了會兒,轉身跑回家,拿來塊舊毛巾,「用這個墊著,別讓它硌著。」 她蹲下來時,菜籃子里的西紅柿滾出來兩個,女兒慌忙去撿,小狗突然對著滾遠的西紅柿 「汪」 了一聲,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。
三個人蹲在太陽底下忙活,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滴,滴在小狗的黑殼上。女兒的小臉紅撲撲的,睫毛上掛著汗珠,卻不肯去樹蔭下歇著:「我走了,它該害怕了。」 她用冰棍棍刮到小狗耳朵附近時,小家伙突然伸出舌頭,舔了舔她的手背,濕乎乎的,把女兒逗得直笑,眼淚卻還掛在腮幫子上。
一個鐘頭后,小狗身上的瀝青被刮掉大半,露出黃白相間的卷毛,像塊被洗褪色的舊毛巾。它試著抬起頭,往女兒懷里鉆,瀝青沒清理干凈的尾巴在地上掃出淺淺的印子,像支沒墨的筆在寫字。
帶它去寵物醫院的路上,女兒用自己的小外套裹著它,小家伙縮在里面,只露出個腦袋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女兒的臉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音。醫生剪去粘連的毛團時,發現它的右耳缺了個小口,大概是被什麼東西劃傷的,女兒立刻用小手捂住嘴巴:「好可憐呀。」
「沒內傷,就是餓壞了。」 醫生往它嘴里擠營養膏,小家伙吃得急,把醫生的手套都舔濕了,「養養就好了,是只挺漂亮的串串。
」 女兒抱著它不肯撒手,下巴抵著狗腦袋:「媽媽,我們叫它煤球好不好?你看它以前黑得像煤球。」
回家路上買了袋幼貓糧 —— 寵物店里暫時沒狗糧了。煤球趴在女兒腿上,用沒清理干凈的爪子扒拉貓糧袋,女兒就倒出幾粒在手心里喂它,小家伙吃得吧唧嘴,貓糧渣掉了女兒一裙子,她卻笑得咯咯響:「煤球吃東西像小老鼠。」
給煤球洗澡花了整整一下午。溫水泡軟殘留的瀝青,女兒用兒童沐浴露一點點搓,泡沫從黑色變成灰色,最后終于透出白色的泡沫。洗干凈的煤球站在毛巾上抖水,黃白相間的卷毛蓬松起來,像團剛出爐的棉花糖,女兒抱著它轉圈圈:「媽媽你看,它好漂亮!」
夜里煤球不肯睡狗窩,非要擠在女兒的小床上,蜷在她腳邊,呼吸聲細細的。女兒半夜醒來,發現它把腦袋枕在自己的拖鞋上,立刻輕手輕腳地爬起來,給它蓋了塊小毯子:「別凍著啦。」 我站在門口看著,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,把兩個小家伙的影子投在墻上,像幅毛茸茸的畫。
現在的煤球成了家里的 「跟屁蟲」。女兒寫作業,它就趴在練習冊旁邊,用尾巴尖勾她的鉛筆;女兒彈鋼琴,它蹲在琴凳底下,跟著節奏搖尾巴;連女兒去廁所,它都要守在門口,聽見沖水聲就 「汪」 一聲,像是在問 「好了嗎」。
上周帶它去公園,遇見當初幫忙的張阿姨,她盯著煤球看了半天:「這就是當初那個黑疙瘩?」 煤球正叼著女兒的胡蝶結跑,聽見聲音立刻停下來,叼著胡蝶結跑到阿姨腳邊,用腦袋蹭她的褲腿,尾巴搖得像朵盛開的向日葵。
「你看它記仇嗎?」 張阿姨笑著摸它的頭,「知道誰幫過它。」 女兒跑過來抱住煤球:「它現在可乖了,昨天還幫我把掉床底的橡皮叼出來呢。」 陽光落在煤球油亮的皮毛上,黃白相間的卷毛泛著光,誰也想不到,這團活潑的小毛球,曾是街角那個動一下都費勁的黑疙瘩。
整理相冊時,翻出剛救煤球那天的照片:女兒蹲在地上,正用冰棍棍給渾身漆黑的小狗刮瀝青,陽光把她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。現在這張照片旁邊,擺著煤球趴在女兒肩頭的合影,小家伙正用舌頭舔女兒的臉頰,兩個都笑得眼睛瞇成了縫。
「媽媽你看,煤球的耳朵長好了。」 女兒指著照片里煤球的右耳,那里的缺口已經長出新毛,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。煤球像是聽懂了,突然跳上沙發,把腦袋往女兒懷里鉆,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,震得女兒胸口癢癢的。
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,煤球正趴在女兒的書包上打盹,尾巴尖隨著呼吸輕輕晃。女兒背起書包時,它就跳下來,跟在后面 「噠噠」 地跑,送她到門口,非要等電梯門關上才肯回來。我摸著它柔軟的卷毛,突然想起那個周六的早上,街角那個黑疙瘩動了動,女兒的眼淚落在它身上 —— 原來救贖的開始,往往只是一個孩子最純粹的心疼。
現在每次路過那家早餐店,煤球都會拉著我往台階下看,那里早已空蕩蕩的,只有幾片落葉在打轉。它會對著空氣搖尾巴,然后轉過頭,用舌頭舔我的手心,濕漉漉的,像在說:謝謝你,讓我從黑疙瘩變成了煤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