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口的老槐樹落第幾次葉時,我終于攢夠了下個月的房租。蹲在樹底下數零錢時,褲腿突然被輕輕拽了一下 —— 是那只我喂了半年的流浪貓,橘白相間的毛沾著草屑,正用腦袋蹭我的手背,喉嚨里發出 「呼嚕呼嚕」 的聲響。
每天傍晚喂它,成了我失業后的固定儀式。從超市臨期貨架淘來的貓糧,用塑料袋分成一小份一小份,夠它吃一天。小貓從不貪心,每次吃一半就抬頭看我,等我擺擺手說 「吃吧」,才繼續低頭扒拉,尾巴尖總輕輕掃著我的鞋幫,像在道謝。
那天我揣著僅剩的五十塊錢,連臨期貓糧都舍不得買了。蹲下來倒出最后一點碎餅干,我摸著它的頭嘆氣:「以后不能來喂你了,叔叔自己都吃不上飯了。」 晚風卷著落葉掠過腳邊,帶著深秋的涼意。
小貓突然停住了嘴。它抬起頭,圓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,平時總豎著的耳朵耷拉下來,像兩片打了蔫的葉子。我看見它的喉嚨動了動,卻沒發出聲音,只有細細的嗚咽從鼻子里鉆出來,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。
我伸手想摸摸它的腦袋,它卻往后縮了縮,轉身鉆進了花壇的冬青叢,只露出個橘色的小屁股。風把我的話吹得老遠,不知道它聽懂了幾分,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,比兜里的錢還干凈。
就在我起身要走時,冬青叢里傳來窸窣聲。小貓慢慢探出頭,嘴里叼著片枯黃的梧桐葉,葉子邊緣缺了好幾個小口,還沾著濕乎乎的泥土。
它走到我腳邊,小心翼翼地放下葉子,用鼻子拱了拱,又抬頭看我,眼睛濕漉漉的,像含著淚。
那一瞬間,我鼻子猛地一酸,眼淚差點掉下來。自己過得像片被風卷走的落葉,卻被一只小貓當成了可以托付的人。它大概不知道這片破葉子換不來貓糧,只知道這是它能給我的全部。
第二天一早,我咬著牙從五十塊錢里抽出十塊,買了包最便宜的貓糧。走到老槐樹下時,遠遠就看見個橘色的小毛球蹲在石墩上,見我過來,「嗖」 地一下竄出來,尾巴搖得像朵盛開的小菊花,繞著我的腿轉了三圈,才停下等著開飯。
從那以后,我每天都少吃半個饅頭,把省下來的錢換成貓糧。有時候是臨期的,有時候摻著點米飯,小貓從不挑剔,總是吃得呼嚕作響,吃完就往我懷里鉆,用爪子輕輕拍我的肚子,像是在檢查我有沒有好好吃飯。
它開始給我帶 「禮物」。今天是只掉了翅膀的蜻蜓,明天是片完整的楓葉,有次居然叼來半塊別人扔掉的餅干,放在我腳邊,眼巴巴地看著我,非要等我假裝咬一口,才肯自己吃掉。
有天夜里加班到十點,路過老槐樹時,發現小貓居然還在等我。它蜷縮在石墩上,身上落了層薄薄的霜,見我打著手電筒過來,立刻站起來,腿有點打晃,卻還是堅持蹭我的褲腿。我把它揣進外套里,冰涼的小身子在懷里抖了抖,很快就暖和過來,用腦袋拱我的肋骨,像是在撒嬌。
朋友嘲笑我:「自己都快喝西北風了,還顧著只野貓。」 可他不知道,每天傍晚蹲在樹下的那十分鐘,是我一天里最踏實的時刻。看著小貓叼著樹葉朝我跑來,看著它把爪子搭在我手背上,看著它明明餓壞了,卻非要等我示意才肯吃飯 —— 這些細碎的瞬間,比任何鼓勵的話都管用。
現在我找到了新工作,雖然工資不高,但至少能買得起正經貓糧了。小貓也成了巷口的熟臉,便利店的老闆娘總留些臨期的火腿,門衛大爺在值班室門口給它搭了個紙箱窩。每天下班,它還是會叼著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等我,有時候是顆小石子,有時候是段毛線,昨天居然叼來朵蔫了的月季花,花瓣掉了一地,卻被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鞋上。
我蹲下來摸它的頭,它舒服地瞇起眼睛,把下巴擱在我的膝蓋上。夕陽透過老槐樹的枝葉,在它橘白相間的毛上灑下光斑,像撒了把碎金子。風卷著落葉飄過腳邊,我突然想起那個它送我枯葉的傍晚 —— 原來不是我在喂養它,是它在用自己的方式,陪著我走過最難的日子。
到底是誰在治愈誰呢?或許早就分不清了。就像此刻,它用尾巴掃著我的腳踝,我用手心暖著它的耳朵,兩個在生活里跌跌撞撞的小家伙,靠著這點毛茸茸的溫暖,就敢繼續往前走。畢竟日子再難,只要回頭時能看見那個叼著樹葉等你的身影,就總有熬過去的勇氣。
今晚的貓糧里摻了點小魚干,是發工資買的。小貓吃得格外香,小腦袋埋在碗里,尾巴搖得像個小馬達。我坐在石墩上看著它,忽然覺得,這片被生活揉皺的日子,因為有了這只總叼著破爛禮物的小貓,好像也慢慢舒展開來,有了點甜絲絲的味道。